既然這么著急,為何又要待在開封不馬上走呢?不是洪濤不想走,而是暫時走不了。高太后下了懿旨,說是兩年沒見到皇孫,又恰逢六皇子生日將近,打算親自操辦操辦,所有能來的皇家成員都得參加。
親媽說要給孫子過生日,神宗皇帝再怎么有戒心也不能攔著,過就過吧。于是洪濤就得老老實實在開封城里等著,等六皇子過完生日再親自護送他去大名府。
那閑下來的這些日子里干嘛呢,除了陪著妻子女兒之外,洪濤又開始寫書了。也不能叫寫,應該叫編纂。
和司馬光編纂資治通鑒一樣,都是對別人知識的總結。區別就是人家有個很深邃、很文藝的名字,洪濤這本書名還是大白話《礦、煤、鐵》。
在這本書里,洪濤用蓮兒記錄下來的工匠經驗,再加上自己從后世帶來的知識,粗略的概述了一下探礦、辨識礦石、采礦和提煉金屬的技術。
洪濤認為是粗略,但是在胡家、武家、周家人眼中這本書簡直就是上吊繩。有了它,隨便是個人就可以無師自通學會他們賴以為生的手藝,然后他們這些手藝人就沒飯吃了。
“諸位,本官可曾害過你們?”面對幾家人的苦苦哀求,洪濤又開始講課了。
“…”這個問題瞬間就得到了回答,一片搖頭。
“對嘛,諸位目前的手藝為何值錢?精髓并不是書中這些簡單的道理,而是長年累月總結出來的經驗。本官這本書里講的東西,從諸位手下隨便找個學徒一年的徒弟就能做得差不多,有何可懼?任何一個行業都需要龐大的市場和從業人員支撐才能興旺發達,光靠諸位收幾個徒弟從什么都不會開始教授,一輩子能教出幾個稱心如意者?但有這本書就不一樣了,它能讓更多年輕人不用拜師學藝就可以掌握至少一年學徒工的技術。諸位再從這些有點基礎的年輕人里挑選人品頭腦手藝俱佳者帶在身邊,豈不是事半功倍,本官可否講明白了?”
洪濤真沒忽悠工匠們,這本書中所寫都是很淺顯的道理和經驗,光靠看書很少有人能自學成才,更不會搶了工匠們的飯碗。
“…大人說的自然有理,可各家徒弟都已足數,不曾缺失,為何還要選更多人?”眾人依舊很整齊的搖著頭,真誠實,沒聽懂就是沒聽懂。
“…這個吧,原本這些技藝難登大雅之堂,但本官認為它們并不比考取進士差,將來很可能會與進士比肩。但想做到這一步就必須有書、有學堂、有一整套體系,才能逐步提高諸位的地位。”
聽不懂正常,這些老工匠很多以前連字都不認識,這幾年能達到掃盲水平并掌握一些術數基礎已經很難得了。
其實把這番道理和他們的子侄輩講更容易溝通,可惜目前還是師承傳授風俗很重的年代,不管師傅多老,只要不死就沒有徒弟做主的可能。
“在渭橋鎮、湟州和涼州,諸位不管從收入還是待遇上是不是都高人一等?”聽不懂沒事兒,洪濤可以深入淺出少講大道理,多用實例慢慢引導。
“全靠大人栽培我等才有今日,武家上下以大人為尊,即便將來小主人持家也斷斷不會更改!”這段話眾人好像聽明白了,不停的點頭,還有站起來表忠心的,合算還是沒聽懂。
“那為何到了開封諸位就不如在渭橋鎮、湟州風光了呢?這就是一個體系問題。假如我們做工匠的也有考取進士一般的體系,大家想想,將來武家的子孫考取了煉鐵功名,能和進士比肩,老四,你愿意不?”
對于武家的許諾洪濤全信,不光武家,胡家、周家、彭家、王家等等跟隨自己的工匠們都有差不多的許諾,并且會世代遵守。不敢說能延續十代八代,估計到王小丫她兒女的時候依舊能享受到。
但洪濤想說的也不是這個問題,他的企圖更大。著書立說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該建立專業學堂細化和豐富宋代的教育體系。
別光培養那么多文學家、詩人和政客,工科生也很重要嘛。有多少工科畢業生就有多少座渭橋鎮,當大宋全國都是渭橋鎮了,試問誰還攔得住改變規矩、改變制度的浪潮?這就是洪濤從下而上倒逼國家變革的步驟之一。
“啊,咱這手藝也能考取功名…”這次沒人搖頭也沒人點頭了,駙馬發散的信息量太大,工匠們有一個算一個,大腦全宕機了。
“本官認為能,只要諸位信我、幫我,這件事兒早晚會變成現實。第一步就是出書,有了書才能建學堂教授學子,有了足夠多的學子才能談得上體系的建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回不光是點頭了,全體都流著口水傻笑,估計腦子里肯定在琢磨,回家該讓哪個子孫入學準備當進士老爺。
河邊的柳樹剛剛見綠,從大相國寺對面的汴河碼頭下來了一波人,隨后六輛銅活裝飾的駙馬車也被運上岸。
拉車的馬匹也自帶,清一色的烏騅馬,排成一溜兒沿著最繁華的西御街轉向北,一路上惹得大部分開封人駐足側目。
駙馬車在開封城里已經不算罕見,這種遮風避雨、避土隔塵、行駛輕快、乘坐舒服的交通工具很受富貴人家和官員喜歡,只是它的產量不高所以售價貴,還要由馬匹拖拽,小富小貴都玩不起。大富大貴之家通常也只備一輛供家主使用,像這樣一下子就出來六輛的情景真不多見。
車輛里面坐的是誰大家猜不到,但看拉車的駿馬就知道這些人真有錢。那是產自西涼的涼州馬,身材高大毛色油亮。
這種貨色的馬匹以前有錢也很難買到的,自打涼州、甘州、肅州被宋軍占據之后市面上才有少量供應。但要想找到毛色一致、身材相仿的十二匹,在開封民間斷無可能,大內肯定有。
他們來自渭橋鎮,或者湟州!六輛駙馬車和十二匹烏騅馬已經給出了答案,這個答案很快就被印證,車輛最終停在了駙馬府門前。
猜對了開頭但沒猜到結果,車馬肯定來自渭橋鎮和湟州,別的地方也不產,但車內之人一個長江以北的都沒有,除了王浩之外,其余皆是福建路、兩浙路的商戶。
“叔父大人不辭辛勞這么早北上,想來是有所圖吧?”片刻之后,駙馬王詵就出現在府門外親自迎接,半點侯爵的架子都沒有。
“侯爺折煞小人了,我等小民怎敢勞煩侯爺相迎,罪過罪過…”洪濤是沒架子,但以王浩為首的一眾商人就不能坦然處之了。
以前在湟州見到這位帥司大人可以略微隨便點,現在人家都是侯爵了,這里又是京師所在,禮數不能亂,即便不跪拜也得以大禮參見。
“小民!若是我大宋子民全如叔父一般,那本官就可以致仕啦。”洪濤對這幾輛駙馬車也不禁側目,真能得瑟啊,都是錢燒的。
“…全怪小人考慮不周,給大人添了麻煩。你們幾個還不把車趕回船上,不許再上岸!”眼見侯爺對這幾輛車面色不善,王浩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緣由,一邊賠罪一邊轉頭沖車夫厲聲呵斥。
“哎哎哎,沒那么嚴重,但古人不是說了嘛,財不露白,還是不要過分招搖的好。來來來,諸位,府里請,別在外面戳著。”
王浩他們算不算燒包呢,其實也還不太燒。宋朝對階級劃分的相對模糊,尤其對商人還算比較客氣,沒那么多能與不能。
否則白礬樓也不可能蓋的比皇宮圍墻還高,榜下捉婿的戲碼也不會上演,開幾輛豪車出門除了招人眼球之外,關系不大。只是洪濤自己喜歡低調,才順口這么一說。
宴請這些客商的地方就在后苑的飛羽堂,別看它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棚子,但架不住有皇帝的親筆提名掛著,檔次立馬就提高了N層,眾人進來之后都是誠惶誠恐、縮手縮腳。
洪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來訪的這些商人有幾個見過有幾個聽說過,他們和王浩的關系并不是特別緊密,只因為向湟州運糧和汽燈、毛紡品的事情才在一起合作。
要是不給他們一些壓力,有些話題聊起來就會很費勁,自己又不想用官職強迫,那就只能借助大舅哥的威風了。
“來吧叔父,邊吃邊聊,這可是本官的家傳秘技,別無分號。”菜品不多,依舊是按照日本料理獨創的駙馬菜,只是現在已經不用洪濤自己做了。
綠荷別看不像蓮兒那般好吃,但對烹飪之法很有天賦,由她制作的吃食不僅保持了原汁原味,還多了一份女孩子獨有的精致。
“侯爺真是大才,我等凡人今天大飽眼福口福,此等精美的飯菜,本應天上才有。”王浩也沒原來那么爽快了,滿嘴都是恭維,看來皇帝的幾個字確實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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