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地獄之門的坍塌已經過去了四十八小時,由地震而引發的沙塵暴仍然在基地外的沙漠上肆虐著。
昏暗的天空影響的不僅僅只是種植區的采光,更影響著整個火星科考基地內全體宇航員們的士氣。這兩天的時間里,基地內的氣氛相當壓抑,沒有人的臉上能夠看到笑容,哪怕只是委婉地表示問候的那種。
羅曼諾夫似乎還沒有從那場驚魂未定的災難中緩過來,這些天都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奧布里教授最近和舒爾茨走得有些近,兩個人似乎在討論一些關于拓撲學、泛函分析、以及關于超弦理論方面的問題。
至于弗納爾教授。
他大概是從地獄之門回來的所有人中,情緒相對最穩定的一個。
從那座遺跡中采集到的樣品,在他的眼中簡直就如同一座價值萬億的寶藏,里面隱藏著的信息將為人類揭開幾十億年前的秘密。
根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正在撰寫一篇論文,從生物性的角度分析三十到三十五億年前盤踞在這顆星球上的文明,以及他們當時面臨的嚴峻問題。
不過除了他自己,現在沒人關心這個。
不管他們在那座遺跡中發現了什么,也無法彌補他們在那里失去的…
“種植區的情況怎么樣了?”
坐在辦公室里,看著從門外進來的明文哲博士,梁有成停下了手中的筆開口問道。
“小問題,只是A1區紫外線燈主控系統的芯片燒壞了,我已經換上了新的。”找了張椅子過來,搬到了辦公桌對面坐下,明文哲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文件,眉毛抬了下,“精神狀況報告鑒定?”
“是的,”梁有成點了下頭,“128項目對范博士的精神狀況打擊很大,而這里又沒有可以幫助他的心理醫生。他已經不適合繼續在火星上工作,我打算向地面指揮中心申請,讓他搭乘下一趟航班返回地球休養一段時間。”
“128項目…”
這絕對是華國航天史上損失最慘重的一次。
兩名隊員下落不明,其中一名還是載人登火計劃、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的總設計師陸院士。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明文哲都沒有多少真實的感覺,就好像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或者陸院士和他們開的玩笑。
這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副站長韓康宇大步流星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注意到了他臉上混雜著的焦急和激動的表情,梁有成立刻問道。
“發生了什么事情?”
“基地外面發現了人影。”
咣當的一聲,推開椅子的梁有成,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站了起來。
“快,帶我去看看!”
在自然的面前,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即便已經拼盡了全力,僅僅依靠宇航服上那些單薄的裝備,也根本無法挖穿那數公里長的隧道,更無法奈何擋住了他去路的巨石。
王鵬曾經想過,就這么用手中的多功能鍬一直挖下去,要么找到他,要么原地殉職。直到面罩屏幕上彈出的氧氣儲備即將耗盡的提醒,才讓他如夢初醒般地停下了揮舞的手臂。
這不是憑借決心就能改變的問題。
就算他能不吃不喝,就這么一直挖下去,并且幸運的堅持到了那個時候,以陸舟身上攜帶的氧氣,也根本等不到那么久。
別說是自己了。
即便是出動了一個師的力量,也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放棄了挖掘之后,失魂落魄的他在附近尋覓了起來,很快找到了范同丟下的氧氣瓶和補給,以及幸運地從沙堆之下發現了一只打開了定位儀的腕載電腦…
雖然屏幕已經碎了,但芯片還在里面。
在腕載電腦的側面,刻著一行細小卻清晰的文字,他能夠認出來,這正是那個人的筆記。
如果有誰撿到了我的電腦,而它又不是戴在我的胳膊上,就不用費力地去找我了。無論發生了什么,請替我將它帶回地球上,拜托了。
也正是看到了這句話,王鵬改變了先前主意。
并且,站在了現在這里…
看著屏幕中,那個踩著搖搖欲墜的步伐,一步一步穿過沙塵暴,朝著基地靠近過來的身影,梁有成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家伙…是靠著腿走回來的?!”
沒有信號。
沒有導航。
更沒有代步工具。
只憑著兩條腿和直覺…
這種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韓康宇的臉上也是同樣的震撼,點了點頭說道。
“看樣子是的…”
“快把門打開!”
“是!”
合金門緩緩開啟。
看著面前無聲敞開的大門,王鵬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沒有看門口的監控一眼,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走了進去。
清洗劑從四面八方噴出,洗去了他身上的泥沙和可能攜帶的病菌。
換掉了身上的艙外宇航服,王鵬看向了從一旁打開的艙門走來的梁站長和韓副站長,向兩人點了下頭。
“我回來了。”
喉結動了動,梁有成輕輕嘆了口氣,安慰了一句說道。
“遺跡下面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陸院士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總之,回來就好。”
王鵬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手中那只屏幕已經碎掉的腕載電腦,遞到了他的手上。
“將它送回地球。”
在接過那腕載電腦的一瞬間,梁有成的心頭微微一顫。
根本不用問,他都知道這是誰的…
站在旁邊的韓康宇喉結動了動,從嗓子里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
“陸舟他…”
王鵬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繞開了站在這里的兩人,就這么走掉了…
地球。
長安街。
一場部長級的會議正在進行。
站在會議桌前,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臉上帶著悲憤的表情,唾沫星子橫飛地怒斥說道。
“當初派他去就是個錯誤的決定!現在任務失敗了,人也沒了,我們怎么和全國人民交代!怎么和他的父母交代!”
坐在距離他不遠的位置,一名模樣看著有些消瘦的中年男人,輕咳了一聲說道。
“咳咳,王部長,您老人家先別激動,不是誰派他去,而是他自己執意要去的啊!我們這邊已經和他還有他身邊的親朋好友,做了那么多的思想工作,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說他非要去,除了他自己,誰還攔得住他?”
載人登火辦公室的最高指揮者。
除非是從長安街最高層直接下的行政命令,否則還真沒人能管得住他。而這種行政命令也不是隨便開個條子就能寫的,在總設計師這個牌子的面前,任何人想指揮他,都得被打成外行指揮內行。
知道自己在這兒發火也沒有用,捶手頓足的王部長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會桌前的氣氛相當沉重。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環視了會議桌前的眾人一眼,坐在會議桌首位的老人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就算再為此爭吵,也改變不了什么。”
“根據火星科考基地那邊傳來的最新消息,那邊的科考人員找到了陸院士的腕載電腦,并且已經確認他在行動中失聯…除了沉痛地哀悼和銘記這場災難之外,我們現在能做的,也僅僅只有沿著他的道路繼續向前,并且堅定不移地一直走下去。”
讀出了人們臉上沉重的表情,以及對失去了陸院士的未來感到的迷茫,老人輕輕嘆了口氣,重新換上了嚴肅的神色,繼續說道。
“相比之下,現在有一件更迫切的事情,等待著我們去討論。”
“那便是在遭遇不測之前,陸院士在遺跡中到底遇見了什么。”
會議室內傳開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坐在會議桌前的眾人們用眼神交流著彼此心中的驚訝,以及懵逼。
事實上,他們的情報非常有限,就算想討論也討論不出個什么結果。
而對于陸院士在遺跡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別說是他們一點頭緒都沒有,就算是那些從遺跡中活著回來的人里面,也沒有一個人能給出一個靠譜點的說法。
看著一片沉默的會議室,老人繼續說道。
“看來大家都沒什么想法,那我來說兩句好了。”
“根據我們的天文學專家分析,火星地核冷卻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如此規模的地震絕對不是簡單的構造運動能夠造成的。而如果造成這一切的是人為因素,那陸院士在遭遇不測之前到底發現了什么,就很值得我們去注意了。”
“假如他遭遇到的不測和地外文明有關,并且是因為對方采取了敵對行為,我想各位應該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會議室內安靜的可怕。
老人不在開口,而是將思考的時間留給了坐在會議室內的眾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這么大概過去了五分鐘那么。
終于一名身著軍裝、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站起身來,打破了會議桌上的沉默,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
“如果陸院士的死和地外文明有關,這種殘暴殺害我國公民的做法,毫無疑問是赤果的戰爭行為!我們應予以堅決還擊!”
當這句話被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坐在會議桌前的眾人們,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了起來。
戰爭行為…
而且是和地外文明…
因為這聽起來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以至于不少人甚至都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坐在會議桌首位的老人緩緩點了下頭。
“這正是我要說的。”
眼中重新帶上了嚴肅的表情,老人環視了一圈會議桌之后,繼續開口說道。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但除此之外我們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來解釋為何會如此的巧合,以至于就在我們文明最優秀的科學家剛剛抵達地獄之門,并帶著友好的目的前往與他們接觸時,便發生了如此慘重的事故!”
“和平是建立在友好對等的基礎上的。”
“現在既然已經發生了如此慘重的事故,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地做好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