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崇啊。”
劉向林呆愣愣應了聲,卻也沒再說什么,而是扔掉煙頭,又點燃一根,扭頭依然盯著岔道,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把沈崇的名字都念了一遍,但腦子里似乎還是沒能把人與舊相識對上號。
人的思維陷入僵滯后就是這樣。
具體表現在外,就是手拿手機找手機,又或者看見熟人與朋友,明明該一眼認出來,腦子里的思維卻飄在別的地方。
此時劉向林便是如此,鎮子上很多人過來找他聊天都這樣。
見他不說話,沈崇也沒再多說什么,就重新嘗試著自己抽悶煙。
沒兩口,他實在吃不住,太久沒碰過這玩意兒,眼睛被熏得直咪咪,眼角淚花花的。
沈崇悄然把只燒到四分之一的煙頭扔旁邊,雙手抱住膝蓋與劉向林繼續并肩坐著,也望著岔路口的方向直發呆。
視線越過并不茂密的樹叢,目光所及之處的盡頭,隱約能看到貼了翠綠色馬賽克瓷磚的教學樓一角。
一腳踹開做賊般悄悄湊上來,試圖叼起自己沒抽完的煙頭的狗子,沈崇站起身,擺擺手招呼狗子準備走人。
他走沒兩步,背后幽幽傳來聲,“哥們,謝謝你回來看我。”
沈崇回頭,那漢子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里面稍微恢復了些神采,他可算把人在心里對上號了。
于是乎,沈崇又坐回來,拍拍劉向林的肩膀,“節哀。”
劉向林深吸口氣,狠狠吐出陣白煙,“節哀不了啊兄弟!我心里這道坎,過不去啊!我好后悔…”
他又開始了。
甭管來與他搭話的是誰,沒兩句都會回到這套路里。
面對鎮子里的人如是,不遠百里從蜀都開車回來的沈崇也如是。
他已入了魔。
他嘴里的這些話,沈崇之前在臨江鎮上與人打聽時,都已聽得七七八八。
這漢子絮絮叨叨著照本宣科念完,又開始捂臉抹淚,甭管沈崇再與他說什么,他都只把腦袋藏在手肘下一直搖頭。
沈崇也不是擅長哄人的性子,見狀無奈嘆口氣,“唉,回頭我再來看你。”
他重新起身,順著岔路往學校走去,背后的哭號越來越響,沒幾秒鐘又變得沙啞刺耳。
明明此時晴空萬里艷陽高懸,背后遠遠傳來的聲音卻讓沈崇心底涼如深冬,那聲聲哭號如刮骨刀,在他心窩子底反復刮蹭。
十一二年前,青龍白虎手提戰棍的劉向林何等英雄。
現如今,痛失愛子讓他完全成了個買醉度日癡癡傻傻的半瘋子。
人世間最大的苦痛,這大抵算其中之一吧。
沈崇感慨萬千,來之前是想要讓自己的情緒被更深度的激發一下。
可真當感受過一次之后,他又覺得這感觸未免太深了點。
一人一犬在土路上慢慢走著。
“老大,那人好慘。”
“是啊,慘呢。”
沈崇點頭,小心翼翼查探路邊田埂。
一年前案子剛發生時,就沒人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時隔十二個月,他這樣漫無目的的碰運氣,更不可能有任何發現。
被他給予厚望的直覺也沒有任何動靜,這東西像抽獎,有就是有沒就是沒,不會輕易以他的意志為轉移。
他現在情緒是到位了,但無敵記憶從外部獲取的信息量遠遠不足,不能在潛意識里形成足以支撐綜合判斷的分析數據模型。
用現在流行的說法來解釋,就是大數據樣本不足,沒辦法分析。
狗子正在偷懶,它都沒開妖元能力,翹著尾巴懶懶散散在前面散步。
沈崇盯著它的屁股,心中暗想,要是能再疊加上狗子的嗅覺、聽覺和視覺三重幻化妖元能力,我就能從周邊環境中得到更多細節,大概能把無敵記憶衍生出來的直覺強化到新的高度吧?
梁仔覺得菊花一陣清涼,夾起尾巴猛回頭,“老大你想干嘛?”
沈崇別過臉去,“沒啥。”
收集信息的感應元件和分析數據的運算中心不在同一套系統內,協同率不夠,沒辦法啊!
回到臨江鎮街口時劉向林已經不在這邊了,今天他罕見的提前回了家,沈崇沒再去叨擾,而是開車又去了盤龍鄉與中興鄉。
盤龍鄉失蹤那孩子他實在打聽不到是從哪兒走丟的,只走馬觀花隨意轉個圈,隨后直撲中興鄉。
因為這次有目擊證人,地方好找得多。
花一百塊錢,請知情老鄉帶路,沈崇順著田間小路找到了地方。
“沈哥,地方就這。當時財哥提棍子從那邊小賣部沖過來的,也就兩個晃眼的時間,娃就沒了。”
沈崇點頭,“多謝。”
他四處打望,指著田地道:“當時這塊水田里的稻子很茂盛?”
“是啊。”
“哦。”
沈崇突然說道:“那時間對不上啊!”
這帶路的哥們茫然問,“什么?”
沈崇搖頭,“沒什么。”
等人走了之后,他自己蹲在田邊開始重新算時間。
先前在卷宗里看到寫的案發時間為兩年前,他在計算時間時習慣性的拉通為一年十二個月,忽略了第一次案發的準確時間為秋收,是九月份,而不是真的整兩年前。
在家里推算時因為先入為主,又太過著緊,犯失誤了,不留神多算出六個多月。
那么現在準確來估算,第一次與第二次案發時間間隔應該為接近十個月。
第二次與第三次則為準確的八個月。
第三次也就是劉向林的兒子出事,到現在是準確的一年十二個月。
這樣子時間線就亂掉了。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他是假定行兇者為靈能者或者妖怪,每次升階就需要傷一個孩子的性命。
難不成我得將所有思路推翻?
其實三個案子沒有規律,不是一起的?
那這不坑爹了嗎?
就在此時,小路盡頭傳來突突突的摩托聲,晃眼間一輛摩托拐過小路直奔而來,在沈崇旁邊停下,跳下個滿面風霜卻面帶喜意的青年男子。
“我說你這家伙,太過分了吧!回家都不給我說聲!長本事了啊!城里人看不起老兄弟啊!”
青年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沈崇面前,狠狠給了他肩膀一拳。
沈崇起身,照著對方的肩膀也是重重一拳頭,“呸,我這不是忙著辦事么?”
來人叫黃茂,沈崇以前的老兄弟。
他們這撥人里,就數沈崇和外號黃毛的黃茂二人關系最鐵。
以前他最喜歡把頭發染成屎黃色,匪號黃毛再恰當不過。
不過一起混歸混,沈崇稍稍上點心讀書就能考上體校。
黃茂就完全沒辦法了,高中都沒讀,留在老家接他老子的班搞點小養殖。
黃茂做事還算靠譜,雖然沒出去闖蕩,但在牌樓鎮上也算小富之家。
“去去去,你丫能有什么正經事,我聽說你在打聽孩子失蹤的事兒,該不會一年把沒見你就戴肩章了吧?”
“這倒是沒。黃毛你可別生我氣,我是打算忙差不多了再找你。”
黃茂翻白眼,“我生你氣干嘛,又不是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你出去那么多年了,這塊地方現在我比你門兒清,你辦事找我幫忙唄,哪用得著找別人瞎打聽。你看我收到風,騎車過來分分鐘就揪出你丫的。”
“你能幫得上個屁,行了,今天收攤,到你家吃飯去。”
“那我現在打電話讓老婆多弄兩個菜。”
半個小時后,兩人一犬走進牌樓鎮街面上一套小四合院里。
黃茂家的老平房早已被推掉換成二層小洋樓了,院子里還停著輛國產皮卡。
沈崇的車就只能停到大門外了,倒也不用怕被貼條子。
哥們兒兩人就在院子里搬來椅子泡上茶,一邊嗑瓜子一邊閑扯淡,梁仔老老實實趴在沈崇腳邊,沒去挑釁那條栓在院子角落一看就特能打的大犬。
“說說唄,你現在到底在干啥?怎么突然打聽起案子了?我記得你不是說過在當保安嗎?你那車不錯啊,給富婆包了?”
“滾滾滾!”
黃茂這嘴和心都管不住,打開話匣子又開始扯犢子。
媽蛋,哪壺不開提哪壺,沈崇揣了他一腳,黃毛往旁邊直躲。
這孫子不知道欣欣的事,卻竟歪打正著說中了。
沈崇扯回話題,“我是在打聽那三個孩子失蹤的事,至于為什么要打聽,你就別多問了。”
黃茂了然,“唉,說起劉向林也是慘,當時我們都跟著去找了好久,把臨 …部分內容隱藏,請退出瀏覽器閱讀模式…
鉛筆小說 江鎮和咱們鎮都翻了個底朝天吶,有人說是被拐走了,誰知道呢。”
沈崇搖頭,“應該不是被拐走的。”
“我也這么覺得。派出所結案的說法,咱們其實都不認的,但都沒法子吧,派出所總不能啥事不干就圍著這一件事打轉。”
沈崇繼續點頭,“總之我覺得這事另有隱情,但現在不能和你細說。對了,這幾天讓你家娃別亂跑,等風頭過去了再說。你娃放學有人接送的吧?”
黃毛嗯了聲,“我爸每天都去接呢,這會兒應該快放學了。”
“后天放了清明假你也得盯緊點。”
“行,我聽你的。對了,你家那房子有些事我得和你講…”
“你先別和我說,我不想聽,等我忙完再聊。”
沈崇當即打斷他,去年前身離家時曾拜托黃茂幫自己看著老宅。
現在他提起多半與那群倒霉親戚有關,肯定不是好事,眼不見心為凈,耳根子落得清凈。
宅子不管錢,錢財是小,省得平白壞了心情。
“唉,好吧。”
等到吃飯時間,黃茂的老父親牽著娃回了家。
這娃完美繼承了黃毛讀書的天分,實在是簡單的加減法都掰扯不直,入校晚,快八歲了才進一年級。
笨是笨了點,但人挺討喜的,嘴蠻甜,左一個沈叔叔,又一個沈叔叔的叫著。
沈崇一樂之下掏出錢包六張紅票子就拍出去了,把黃茂倒弄得相當不好意思。
飯桌上黃老頭把黃茂給罵了頓。
原來今天下午黃茂本該騎車去鱔池潑灑生石灰消毒,結果他沒管池子的事,直接騎車追著沈崇到中興鄉去了。
哥們倆回來后坐下閑聊,他完全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
沈崇趕緊接鍋,表示是自己的錯,“黃叔你別生氣,吃過飯我就押他去!”
黃叔不好意思的給沈崇解釋,“我可不是在針對沈崇你啊,實在是水產養起來真挺麻煩的。唉,這臭小子要有你一半牢靠,我也就能放放心心的養老享福了,現在可把我這老骨頭折騰的夠嗆。”
沈崇嘆著氣,“我羨慕黃叔,也羨慕黃毛,我…唉…”
想起沈崇家的情況,一桌子人又是長吁短嘆。
吃過飯兩人一犬驅車去了黃家的養殖場,沈崇沒敢隨便搭手,就站池子邊上看黃茂全憑手感往池子里灑生石灰。
黃毛一邊干活一邊下意識給沈崇科普,“嗨,每年剛過完冬又入春時,這鱔魚就是容易生病。等今年底我存點錢,把大棚給修上,明年我用書上那套塑料大棚越冬法就好多了。”
沈崇下意識問,“那你說外面野生的黃鱔怎么過冬的?”
黃毛撇嘴,“能咋過?十月底就鉆泥巴里裝死,等開春升溫了再出來活動唄。”
一道閃電劃過沈崇腦海,他瞬間清明。
臥槽我失誤了!
他自詡畜牧專家,但之前看的所有養殖資料基本都是雞鴨魚牛羊豬這些常規套路的。
蝦蟹鱔這些他沒琢磨過,沒考慮到過冬這事!
第一個孩子受害是九月份。
那么,當時黃鱔妖應該剛誕生不久,大約當年的七八月份開智,九月份第一次升階時傷人。
但這個時候黃鱔妖等階還低,并未完全脫離動物本性。
十月底它完全停食,進入蟄伏過冬的狀態,在開春升溫后恢復活動,繼續妖元進化,進一步脫離普通黃鱔的生活習性。
它直到來年七月份再動手,第二年冬季就不再裝死過冬,第三次在三月份時動手。
這就合理了,時間完全接上了。
它第一次傷人與第二次傷人時間間隔十個月,中間五六個月最寒冷的時節睡過去了,活動時間其實只有四個月。
第二次傷人也是進階,然后用了八個月時間完成妖元進化,直到一年前再次進階時第三次動手。
按照妖怪妖元自然增長的規律,那么它的第四次進階,也就是第四次傷人的時間間隔應該是在十二個月到十六個月之間。
沈崇低頭看著滿池子翻滾的黃鱔,再想起天網監控里的畫面,心頭已有定計。
難怪狗子只能聞到水產味,因為那丫就是條黃鱔妖!
至于它為什么那么能藏,因為丫會鉆泥巴,并且,它很可能還會變幻體型大小!
“黃毛,這事多謝了,我有事先走,你千萬記得讓你娃不要亂跑!”
“哎等…”
黃茂的手虛抬著,撓頭,“你倒是把我送回去啊,干!”
狗子跟上沈崇,上車后沈崇才說道:“我們又回攝像頭那位置。”
狗子問,“干嘛?”
“想不想吃烤黃鱔?”
“想!”
“咱們把那幾塊田給翻個底朝天!”
“干特么的黃鱔怪!老大我們得買點孜然和辣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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