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有一種感覺,那顆被我劈成了兩半的人頭之所以會重新合二為一,嚴絲合縫地纏在我的刀尖上,就是為了在他再次崩碎之前拼命記住我的樣子,而我也想從他眼睛里看見某種信息。
我與對方足足對視了十多秒鐘之后,吊在我刀尖上的人頭驀然滲出了一絲綠氣,“啪”的一聲分成兩半掉落在了地上。
我剛剛收回長刀,就聽見段云飛說道:“多謝吳兄鼎力相助。不過…”
“不過,這是地獄門執行任務的時間,不需要別人插手。而且,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兒,都有可能影響地獄門的任務。
從大樓里走出來的南宮伶冷聲說道:“吳召,現在還不到你出手的時候,你為什么要橫插一手進來?”
我看向南宮伶,又看向了關傾妍,一瞬間明白了過來——我被人算計了。
從段云飛抱著關傾妍跳樓的時候,我就該想到那其中帶著蹊蹺。
地獄門除了放在門口的那個術士之外,還有十多個高手集中在樓里,他們不可能在一瞬間被鬼怪殺光。即使段云飛已經被逼到了跳樓的程度,還是應該有人緊跟其后一齊躍向地面。
可是直到段云飛立足已穩,窗口上也沒出現半條人影,這只能說明,地獄門的高手故意沒有現身。
他們知道我在對面樓上,這是故意要引我出手,也是故意把劈開人頭的機會留給了我。
段云飛應該非常了解那顆人頭的來歷,他也明白,一旦出手砍開了人頭,就很可能會被鬼怪纏住,不死不休。如果是地獄門的人出手,他們很可能會分出一批人來保護被鬼怪纏住的同伴。
兩下一來,他們的實力會被大幅度削弱。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被鬼纏住的同伴踢出隊伍,讓他自生自滅,或者拼死去給段云飛爭取時間。
段云飛犧牲了一個手下和一個無辜的雇主,就把那個應該被犧牲的人換成了我。
我不得不說,他不僅善于借刀殺人,也善于讓對手自投羅網。
我想通了一切之后,微微沉默了片刻,才看向了南宮伶道:“南宮裁判既然判定我不該出手,那就說說懲罰吧!”
南宮伶冷聲道:“我判你們多等三天。也就是說,你們在六天之后才能去替換地獄門。你可心服?”
“六天,完全可以。那就六天之后再見吧!”我冷然向南宮伶抱了抱拳,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街口。
“吳召…”我走出兩步之后,卻聽見關傾妍在喊我。
我下意識地一頓腳步時,關傾妍卻說道:“我…我其實…”
“其實就是考驗一下我的底線對嗎?”我冷聲道,“今天,你我之間的恩怨正式了結。如果你再動手,那就是仇。我吳召很會記仇。”
我剛要再次舉步的時候,南宮伶忽然喊道:“史不從,你走吧,不要再跟吳召一路了,他贏不了的。”
剛剛從樓上趕下來的史和尚僅僅往南宮伶身上看了一眼,就抬腳往我身邊走了過來。
“史不從!”南宮伶厲聲道,“別忘了你身上有蠱毒!”
史和尚終于說話了:“你也別忘了自己是裁判。兄弟,我們走。”
我一路上都沒說話,史和尚卻忍不住問道:“召子,你怎么會想著去救關傾妍,你不欠她什么吧?”
我淡淡笑道:“我也在想,我為什么去救關傾妍?你想聽,我就給你說上兩句。”
如果說感情,我和關傾妍毫無感情可言,她唯一留給我的心動,就是初見時的驚艷。
如果說歉疚,確實應該有那么一點。在我心里,當年我爺給了關家富貴,卻是拿關傾妍作為交換,而且是一種無法改變的交換。這種交換,對我對她都是一種不公。我放不開的不是一紙婚約,而是被迫發下的誓言。
也許,換一個角度想,只有讓我們其中一方灰飛煙滅,才有可能讓誓言自動消失。
關傾妍落在樓下時,我腦子里確實閃過了那么一絲念頭,可是最后我還是心軟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了古飄然的話,什么江湖霸才,什么梟雄之姿,我這樣的人永遠成不了梟雄。
沒有冷眼看漠生死之心,永遠別談梟雄爭霸。
或許,我能看著那些跟我沒有關系的人喪命,而無動于衷,但是,我剛才卻沒法看著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在我眼前死于非命。我會出手,就是因為這種帶著些許責任的心軟。
我爺說過,心狠手辣才是江湖王道,心軟就要付出代價。
我一口氣兒說了半天才停了下來。史和尚卻笑道:“如果你是梟雄,我和老葉不會跟你一起出生入死,豆媽對你也不會拼命維護,路小贏那丫頭更不會搬進老葉家里。”
史和尚不以為然道:“動手就動手了唄!段云飛有什么雞零狗碎,就讓他來,咱們兄弟接著就是。打不贏,還不能一塊兒死嗎?”
我看向史和尚,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或許,什么都不該說吧!
史和尚不以為意地岔開了話題道:“咱們這六天總得干點什么吧?還真能被鬼追六天?”
六天時間,看似不長,可是在某些情況下,卻能改變一切。
如果我的推斷沒錯,我和史和尚在六天之內會遭到無窮追殺。說不定,時間不到我們就成了尸體,或者說,在某種情況之下不得不認輸投降。
就算我們能逃過六天又能如何?段云飛會在六天之后撤走所有人馬,把關氏的十多個人包括關傾妍全都扔給我,我們只有兩個人,能顧全所有人嗎?以段云飛的心性,他能做得到眼看雇主被鬼怪屠盡。關傾妍一死,我們的任務自動失敗。
結局還是一樣。
我想了半天才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這不是正在想嗎?”
我還沒把話說完,身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我打開電話一看,對方竟然是豆婆:“小召子,貓子在半路上遭到了埋伏,拼死才逃了回來,現在受了重傷,趕不過去了。你那邊怎么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換做是別人,我或許會覺得丟人,但是在豆婆面前,我卻沒有那種感覺。她總叫我干兒子,或許這就是兒子在媽面前,尿了褲子也不覺得丟人吧?
豆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遇上對手了。那個叫段云飛的人號稱‘心里針’,最善于揣摩別人的心思,你在他面前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沒一件事兒,都可能被他抓住弱點。”
“段云飛是在借刀殺人,但是他借的是鬼怪那把刀,沒有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你…實在不行你就認輸吧,九重閣會全力保你。”
我知道豆婆的意思,她是說,她這張老臉在九重閣里還有用。但是,九重閣把我保下來,宗門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九重閣畢竟不是豆婆一個人的九重閣。
我沒去接豆婆的話頭,而是轉移了話題:“豆媽,你知不知道什么鬼怪是用幾根棍子挑著一個人腦袋的?”
豆婆想了想道:“那可能是一種傀儡術…”
術道上真正的傀儡秘術早就失傳了,現在能做出來的傀儡雖然詭異,卻已經沒了古時傀儡機關縱橫無忌的威勢。不過,術道上也一樣有人在使用傀儡術做一些簡單的事情。
我反問道:“豆媽,傀儡術不會做得那么簡單吧,幾根木頭棍子挑著一顆死人腦袋就能成傀儡啦?我怎么覺著你這情報不靠譜?”
豆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兒,大概跟你遇上的鬼怪有些關系。不過,我得去查證一下,你們等著我的電話。這幾天,你們先別主動出擊,死守就行。還有,如果需要情報的話,聯系一個叫沈風吟的人,她會給你們提供情報。”
豆婆話一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我卻皺起了眉頭。豆婆不是那種做事兒遮遮掩掩的人,尤其是像現在這種時候,她就更沒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她不肯告訴我推測的原因,只可能是一個——她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沒確定之前,不想增加我的心理壓力。
不過,豆婆倒是給我解決了一個難題,我現在愁的正是自己沒有情報來源。段云飛能把我調查得一清二楚,我卻拿不到關于段云飛的消息,有人幫我收集情報,至少也能讓我稍稍扳回點局勢。
不過,豆婆讓我死守…
我正在沉吟之間,史和尚的電話響了起來:“老葉…”
史和尚剛把電話給接了起來,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史不從是嗎?我是名士擂的監察長老。葉燼、路小贏涉嫌干擾名士擂,已經被三派聯手通緝,如果葉燼跟你們聯系,你最好勸他投案自首,否則,一切后果自負。”
“放你媽的屁!”史和尚暴怒之下,電話那邊卻傳來了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