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重視封地和農莊的夏糧收獲,而對此事更加重視的是皇帝。
早在一個月前,關于今年夏糧收割和征收夏糧稅的諭令早就通過中書省下發至全國郡縣,而且這些諭令也登載于每一期的報紙之上通傳天下,而進入六月之后,全國夏糧陸續進入收獲期,戶部派出了大量官吏和監吏分赴全國各地視察夏糧的收獲和各地糧倉的清查整理和統計,以好讓新稅糧能夠按時入庫。
而各地的巡查和監察情況也每天都有驛卒快馬送入咸陽報于戶部,然后在朝堂之上通報出來。
根據各地陸續傳來的情形看來,今年夏糧的收獲將比去年又增產不少,最先推廣新式耕種方法的南陽郡再次拔得頭籌,增產已經穩妥翻倍,而中原地區的三川、河東、河西、上黨、東郡、齊郡、碭郡等開發的比較早人口密集的富庶區域也喜獲大豐收,增產至少都在五成以上,其他遙遠的郡縣巡查情況雖然還未報回咸陽,但根據今年各地并沒有大的水旱災害的情況來看,糧食增產的期望值也非常高。
最讓人側目的是齊、東兩郡,經歷了去年夏天的大河水患之后,因為在陳旭的建言下皇帝開倉放糧并且大力賑災,雖然人口和牲畜農具損失巨大,但經歷了苦難之后的當地民眾更加感激朝廷的幫助,因此開荒種糧非常積極,短短不過一年時間,從去年饑寒交迫千里赤地的赤貧狀態變成了如今遍地金黃的夏糧豐收態勢,根據傳回來的消息來看,齊東兩郡的夏糧增產幾乎近倍,是一個極其惹眼的數據。
因此當這個消息在朝堂之上通報出來之后,滿朝文武都為之震動。
最主要的根據監察情況反饋,當地百姓繳納夏糧稅非常積極,不像往年一樣需要各地鄉鎮的游繳和亭長的催收甚至抓捕威脅,都很自覺的用牛馬獨輪車送到各地鄉鎮的糧倉繳納。
“民心…民心可用啊!”
秦始皇看著這份特殊的奏報,非常感慨的在紫宸殿沉默了許久,開始慢慢回憶當初那場關于賑災的爭論以及后來陳旭的所作所為。
那一場賑災可以說讓朝廷收獲了齊魯等地民眾的非常大的好感,光是當地士紳和名流書寫的感謝信都有無數,其中許多還曾經登載于大秦都市報上通傳天下,讓天下百姓看到了皇帝對百姓的關心和愛護。
而后續民間自發捐助的大量錢糧衣物也極大的緩解了災區民眾的生活困境,加上朝廷諭令派發的大量牲畜農具和糧種,才使得數十萬災民度過災荒,然后又能力投入到生產自救和耕種之上,也才終于有了眼下這份奏報上看到的踴躍情形。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稅糧,當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
“民以食為天…”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臣民不能供養君王,是臣民的恥辱,但君王不能讓臣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那也是君王的恥辱…”
一時間,許多陳旭說過的話如同潮水般從皇帝腦海中掠過。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皇帝隨手翻開堆放在案桌上一堆整整齊齊的荀子理論,首冊便是王治篇,而且這句話下面還畫著重重的線條。
這套荀子理論是文學院出版社最近出版的一套百家叢書,也是百家理論中最為關注的tsxsw一套叢書。
荀子去世并不久,同時代的百家門派的領袖還有人存活于世,而幾個徒弟韓非、李斯、張蒼、安魚梁、封子安皆是當代名流賢士,因此這套書的編纂出版引起了巨大的轟動,首印一千套幾乎被一搶而空。
韓非雖死,但他留下來的諸多名篇卻傳播甚廣,當初正是讀了韓非所著的《孤憤》和《五蠹》之后大加贊賞,發出“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的感慨,然后為了得到韓非,甚至不惜發動大軍和韓國一戰,然而得到韓非之后,在李斯和上卿姚賈的讒言和阻撓下,韓非終不得重用,甚至被李斯誣陷之后緝捕入獄,等秦始皇后悔準備將他釋放的時候,韓非已經被李斯在獄中毒死了。
李斯和韓非同出荀子一脈,治國理念也非常相似,因此在韓非死后,皇帝不斷提拔李斯,采用許多李斯的治國策略,最終一統華夏,而陳旭主張采用百家并蓄的治國方略,而且在大秦都市報首期首版便登載了荀子的幾篇理論,使得荀子的理論如今在民間的傳播非常廣泛,也慢慢得到了諸多學派的肯定和認同,因此皇帝也對荀子的理論非常重視,時常要翻看荀子的理論,這也是他擺放在書案上的唯一一套百家叢書。
而且因為儲君之事,皇帝還要求每個兒子都要誦讀荀子的理論,以此領悟和學習這種兼容并蓄的禮法治國的理念。
儒家那一套重新恢復商周古禮的講究上下尊卑的貴族禮儀已經不適合大秦的發展,特別是儒家對于分封制的頑固理念與大秦眼下ZhōngYāng集權的郡縣制有巨大的沖突,這也是皇帝一直不愿意立扶蘇為太子的原因。
不久前陳旭又給了皇帝另一種不破壞大秦郡縣制卻又能完美解決諸多子孫身份和地位的方法。
那就是冊封制,將兒孫都冊封到大秦之外的異族領地之上,以此來加強被征服的異族領地和大秦的關系。
而這也是皇帝迫不及待想要討伐西域羌戎的原因。
西方諸國還在萬里之外,大秦暫時去不了,皇帝相信那些地方的人也暫時來不了大秦,中間不光隔著千山萬水,還隔著疆域萬里的苦寒西域,即便是西方有強國帶著數十萬大軍攻入西域虎視大秦,皇帝也相信自己可以以逸待勞的將這些侵略者打的稀巴爛。
眼下大秦西北兩地還有近七萬勁卒,其中大部分都是參加掃滅匈胡的精銳馬卒,這七萬大軍足夠應付一切外敵賊寇,更何況大秦還有一個仙家弟子坐鎮,只要有陳旭在,皇帝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特別是看到了地球儀和世界地圖之后,陳旭的身份在皇帝心中再無任何猜疑。
唯一讓皇帝擔心的是,陳旭的所作所為讓他感覺到自己似乎在不斷的邊緣化,大秦的rì新月異的變化讓他感覺到手足無措,甚至在深夜的時候還會惶然驚醒。
似乎大秦這樣繼續下去,就不再是他的大秦,而是會變成一個他永遠都看不透也不知道結局和未來的大秦。
因此在倚重陳旭的同時,皇帝又對陳旭的改革充滿了焦慮。
在這兩種情緒相互交織的對抗之中,皇帝感覺到迷茫和彷徨。
因此在陳旭和李斯的不斷爭斗之中,皇帝總是表現的不偏不倚。
重用李斯,采用嚴苛的法術治國,是大秦賴以強大的基礎。
但陳旭的各種改革卻也成效顯著,在不斷破壞當前法令的同時,許多成果顯而易見。
唯獨不同的是,李斯以及滿朝文武他都知根知底,處于可以完全掌控的狀態,即便是像嫪毐呂不韋這等國巨賊,他也可以妥善安排將其處置的妥妥帖帖,因此滿朝文武大臣都是被他捏在手心之中,沒有人敢有不軌之心,有的都被他捏死了。
但陳旭不一樣。
陳旭的身份看似清白無誤,就是雉縣清河鎮小河村一個普普通通的山野少年,出生來歷早已被他打聽的清清楚楚,甚至祖上三代連同族親都打探的清晰明白,就是大秦數百萬普通農戶中的一個家庭,沒有任何出奇之處,沒有讀過書,也不識字,更沒有從師游學或者和任何方道術士有過聯系,唯一能夠追尋的是陳姓的出處,可以和當初的陳國貴族聯系在一起,但陳國也只不過是南陽郡內當初一個小國而已,即便是陳國王室后裔這個名頭,也早已煙消云散數百年之久,民間早已沒有了認同。
因此從陳旭突然橫空出世的狀態以及根據他所作所為的行事方式來看,唯獨用神仙點化夢授仙機才解釋的通。
因此對于陳旭,皇帝完全無法掌控和把握,是一個徹底游離于他掌控之外的人物。
可以說普天之下哪怕四周胡蠻,秦始皇都自認為可以將其收拾的服服帖帖,唯獨對于陳旭,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甚至連普通的憤怒和憎恨都做不到。
當初從南陽通過紫云仙茶傳出仙家弟子風聲的時候,皇帝正在一門心思尋覓靈丹仙草希望長生不老,仙家弟子的說法一下就擊中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和激動,迫不及待的想去南陽尋找陳旭。
但真的見到的第一面,陳旭透露自己的確是太乙仙尊夢授天書,但卻一番話卻將他心底的期望徹底打碎。
凡人無法長生不死,讓他一下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憤怒和絕望之中,但一擊從天而降的太乙神雷徹底將他炸醒過來。
陳旭這個少年,他動不得!
回到咸陽之后他整整三個月沒有離開過皇宮,每rì所思所想皆都是巡游東南遇到的事情和陳旭給他的數次Jǐng示,還有和陳旭交談過的話語。
對于陳旭這個橫空出世的仙家弟子,必然不能讓其流落民間,因此才有他安排兒子扶蘇親自去南陽迎接,而陳旭也沒有推脫欣然而來。
而從那時候起,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的發展,都慢慢脫離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