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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孺子非孺

熊貓書庫    出閨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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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驀地,堂下傳來嘩啦一聲輕響,如青篙入水,瞬間便點碎了程氏的低泣。 ̄︶︺sんцつ

  她短暫地停頓了一息。

  也就在那一息,她陡然驚覺,足畔竟多出來一迭紙。

  那紙頁兀自翻卷著,應是才被人拋來不久,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她愣了愣。

  崔氏口供在此,夫人可要瞧瞧?徐元魯的聲音似萬年寒冰,砰一聲砸進程氏耳中,直砸得她渾身一涼。

  崔嬤嬤的口供?

  她不是死了么?這又是哪里來的口供?

  程氏抬起頭,目之所及,是徐元魯面無表情的臉。

  崔氏三天前病故,在此之前,三法司一直在審她。徐元魯淡淡地道,似是在給出一個解釋。

  程氏瞳孔陡然一縮,本能地低頭去看那迭紙。

  這樣厚的一迭,崔嬤嬤……這是說了多少話?

  她到底供出來了多少?

  韓氏那件事……她也供出來了么?

  一股寒意,慢慢爬上程氏的后背,漸漸漫至全身。

  徐大人,這份口供我可以看么?陳瀅垂眸看了看地上紙頁,轉首問道。

  若她未料錯,這份筆錄,便是元嘉帝召她至此的起因了。

  崔嬤嬤乃程氏近侍,而興濟伯府被抄家,亦是以程氏發釵為出發點,這位老嬤嬤,必是三法司重點盤問對象,這幾十天的關押,想必她交代出了不少東西。

  而她交代出來的東西,讓元嘉帝意識到,明心之死所涉及的,乃是后宅女子的爭斗,于是這才把陳瀅叫了過來。

  徐元魯指了指面前的朱漆案,其上也有一迭公文,道:拿去。

  陳瀅謝過他,拾級而上,拿起筆錄開始翻閱。

  程氏此時也似驚醒了過來。

  她動作很慢、很慢地彎下腰,將那迭紙拾起,掃眼看去。

  只一眼,她面上的血色便飛快散去,雙手開始顫抖,數息后,已是全身亂戰,似是連手中紙頁都拿不穩。

  有那么一瞬,她的眼珠子動了動,似是想要移開視線。

  可是,那紙上似是有什么東西粘著她,讓她的眼珠根本不能挪動,只能驚恐地將眼睛張大、再張大,直至眼角欲裂,兀自不能停。

  便在這數息間,陳瀅已經迅速瀏覽完了口供。

  她將公文重新置于案上,瞬也不瞬地看著面色慘白的程氏,如水語聲,在公堂上緩緩散開。

  你殺了韓氏。

  并不算太響的音線,亦不能稱之為清晰。

  可是,一直神情麻木、如作壁上觀的郭準,卻在這一語之后,陡然抬起頭。

  什么?他往前踏了半步,許是因許久不曾說話,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卻仍有著少年人的清朗:陳大姑娘,您方才說了什么?

  他筆直地看著陳瀅,忘記了回避,亦忘了禮儀。

  那是在他很少有的眼神。

  執拗、堅硬、直白,如鄉野蠻夫,再沒了往昔的精致與雅馴。

  陳大姑娘,您方才說了什么?他很快又再追問,又向前踏出半步。

  除眼神過于固執之外,他的身上幾乎沒有任何異樣。

  可偏偏地,這樣的他卻又有種極致壓抑后的恐怖,觀之叫人心底發怵、后背生寒。

  父親也不算很老啊,耳朵這就背了么?郭婉忽地開了口。

  相較于郭準的陰郁和緊張,她的神色,堪稱從容。

  從容且優雅。

  她優雅地拂了拂發鬢。

  寬大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截皓腕,雪光般地晶瑩。

  方才陳大姑娘說了,祖母殺了我娘。郭婉半仰著頭,視線投去高高的房梁,唇角竟還有笑:祖母把我娘給毒死啦。

  她搖搖頭,似是深為這發現而好笑,眸底卻一片寒瑟:我就說么,怎么方才邢多寶家的說了祖母害過四個人,數來數去都少一個。當時我就有點兒覺著不對了,如今……

  她笑吟吟地向長公主拋去一縷眼風,似有若無地,一如她頰邊將綻而未綻的笑靨:如今聽了陳大姑娘的話,我竟一點兒不覺著吃驚,甚而還覺著,這才順理成章么。

  長公主雙唇緊閉,既未看她,亦未接話,面色仍舊很難看。

  但,并不慌亂。

  或者不如說,那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就連她一向最著緊的郭準神情大變,她亦未放在心下。

  也或許,是心如死灰了罷。

  夫人,這話是什么意思?郭準直直地看向程氏。

  自生母亡故后,他對程氏的稱呼,便一直是夫人。

  從沒變過。

  程氏沒有答話。

  外界發生的一切,她似皆不知。

  她的眼睛仍舊停落于那頁口供,整張臉白得泛灰,雙眼張到最大,布滿紅絲,身體僵硬,如若石像。

  父親還問這些作甚?郭婉輕笑一聲,艷麗的臉上,竟有幾分憐憫:父親,莫不是直到現在,您都還沒想明白?

  她秀眉挑了挑,忽地笑出聲來:父親,您怎么……怎么這樣蠢呢?

  她似是再也忍不住,終究放聲大笑起來。

  女兒罵父親蠢,這幾乎稱得上忤逆了。

  然公堂之上,卻無人呵斥于她,唯她放肆的大笑,回蕩在這空闊而陰間的所在。

  郭準垂在袖邊的手,驀地開始顫抖。

  須臾間,他的臉亦如程氏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血色。

  他蠢么?

  或許是吧。

  其實,他也不是沒想過的。

  不,應該說,自尚主之后,無時無刻,他不是在想著這件事。

  然而,每當他想的時候,他的心底便會冒出一個聲音,告訴他,他還有個女兒。

  那個從幼時起就被送去山東,他連想一想都要背著人的女兒,若想她繼續活著,那么,許多事情,他就不能想。

  他不知道那是蠢,還是笨,抑或是膽怯、懦弱還是旁的什么。

  他只知道,他已經沒了一個心愛的人,他再不能承受失去另一個。

  所以,每當想這些的時候,他都會去舞劍。

  在那方寸之地的小耳室里,在想象中,斬碎一切。

  郭準霍然大步上前,奪手便去搶程氏的口供。

  不料,程氏竟抓得極緊,這一下竟不曾搶過來。

  郭準的眼睛突地紅了,不知哪來的力氣,擰著程氏的手腕便是一掰。

  啊,程氏呼痛,到底吃疼不住,松手捂住受傷的腕子,那口供登時嘩啦啦落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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