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聞言,雙眸微微一彎,道:“確實是這么個思路,但小侯爺所言還少了一個環節,便是那些細竹絲。”
裴恕挑起了半邊眉毛,視線飛快地掃向陳瀅,復又轉開,問:“那竹絲又當如何?”
陳瀅笑吟吟地道:“小侯爺許是沒發現,古記賣的是蒸餅,而蒸餅是要用到蒸籠的。”
裴恕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陳瀅一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經猜到了,于是便道:“那蒸籠本就是用竹子做的,而巧的是,我在買餅的時候發現,古記鋪子里的蒸籠皆是全新的,我便叫馮媽媽問了問,有老食客說,那新蒸籠是昨日才到的,古大福拿到新蒸籠后,就自己動手把舊蒸籠全都給劈散了,弄得滿地都是竹篾絲,掃了半天才掃凈。”
聽得此言,裴恕那雙不大的眼睛里,便似有銳光劃過:“原來那腳印里的細竹絲,便是由此而來。”
“正是。”陳瀅說道:“我推測,那古大福的身上應是沾了不少竹篾細屑,在潛入何家時掉了下來,因近幾日下雨,何家院中土路十分泥濘,那掉下來的竹屑子就此粘在鞋底,于是便留下了這條線索。”
裴恕緩緩地點了點頭,并不曾說話。
陳瀅此時便又續道:“我們再轉回來說說前因。黃氏極厭蔥味,何家飯食中亦難見這味調料,可何大人卻愛食蔥,于是便常遣人去古記買餅,聊以解饞,明心也常受其差遣,前去買餅。”
裴恕立時接口道:“那明心與古大福,想必便是就此相識的。”..
“小侯爺說得是。”陳瀅肯定了他的說法:“其后,我從古大福的街坊并何家仆役處得知,古大福對明心十分熱情,而明心憐他身有殘疾,對他亦是和顏悅色,兩下里關系很不錯。前幾日明心生病,出不得門兒,去古記買餅的皆是旁的仆役,他們曾當著古大福的面兒談論過明心的病情。”
裴恕“唔”了一聲,覺得眼前這條線已然十分清晰:“明心既生得美貌,這古大福自然便鐘情于她,又因她最近一直生病,古大福十分擔心,便夜探何府,估計是來探望心上人的,卻因不知其住在何處,于是四處亂撞,恰巧便聽到了何大人夫婦的爭執。得知明心將會離開,古大福心下不舍,又知官員有丁憂之例,便動意殺死了何老太爺。只要何大人丁憂,則明心便也只能留在蓬萊了。”
“小侯爺高見。”陳瀅頷首說道。
裴恕便蹙起了眉:“這古大福也真古怪,既然情根深種,為何不登門求娶,反倒去殺無辜之人?那明心不過一介奴仆罷了,只要他提了,未必何家不會放人。”
回答他的是,是一陣短暫的靜默。
數息之后,陳瀅的語聲方才響起:“我之前便說過,古大福的所思所想,大異于常人。他所求者,不過是與明心時時相見,除此無他。至于求娶之類,若他能起這個念頭,那他就不是古大福了。”
“竟還有這等怪事。”裴恕抬手摸了摸下巴,顯是對古大福的心理十分不解。
陳瀅也未多作解釋。
人的心理本就極為復雜,古大福這種具備返射會人格傾向的人,他的行為邏輯,普通人是絕對難以理解的。
這就像是前世那個流傳甚廣的FBI測試題:妹妹和姐姐參加母親的葬禮,在葬禮上見到了一個心儀的男人,于是回家后妹妹把姐姐殺了,只因為她希望在下個葬禮上,能夠再見到那個男人。
古大福殺死何老太爺,與妹妹殺死姐姐,道理相同。
在他們的那一套行為體系中,因與果并不具備通常意義上的直接關聯性。可若換個角度來看,他們又能在某個特定的范圍里,做到邏輯自洽。
總之,就是與常人不一樣。
思及至此,陳瀅便又接續起了方才的話題:“古大福原本就是來探望生病的明心的,身上自不會備下兇器,故其殺人手法才會如此雜亂。至于他盜取的三樣事物,我已經拿到了明心的口供,證明那皆是明心親手所做或是日常用到的。古大福偷取這三樣物品,不過是用來一解相思罷了。”
裴恕沉吟了片刻,仍舊心存疑竇,便蹙眉問道:“按理說,古大福若想要留下何家人,殺掉何大人也是可以的。只要他一死,何家照樣要留在蓬萊,且何大人更是留下明心的罪魁禍首,古大福為何不去殺他?”
一聽此言,陳瀅就知道,裴恕對宅斗一無所知。
“何大人若是死了,黃氏頭一個要對付的,必是明心,所以,何大人不能死;”陳瀅說道,索性把道理掰開揉碎了細說:“其次,若死的是黃氏,明心的離開照樣不可逆轉,所以,黃氏死或者活,影響不大;第三,若是將何大人夫婦同時殺死,首先就是難度較大,其次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則是何家沒了他夫婦二人,必定會散。何老太爺是撐不起這個家的,屆時,明心仍舊逃不過被發賣的命運。”
說到這里,陳瀅看向了裴恕:“古大福雖然精神…是個瘋子,但卻并不愚蠢,甚至可以說思維縝密,一行一止自有其道理。而這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裴恕蹙眉想了想,終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由微覺悚然,“嘶”了一聲道:“真看不出,這古大福還挺聰明。”
話說此處,再一轉念,便又點頭道:“不過,細想下來,他一個口不能言之人,卻能將個小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想來亦有過人之處。”
陳瀅“嗯”了一聲,抬頭看去,卻見何宅已然近在眼前,那緊閉的門扉映著天空,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惶。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案件已經解決了,接下來無非是細節上的印證。只是,在案發之時,她斷斷不曾料到,案件的起因會是如此微不足道,為了一段不可能得到的感情,兇手奪走了一條生命。
這世上所有的犯罪,或許都有其“不得已”之處,每思及此,陳瀅便會覺出一種深深的遺憾。
人性之惡,無論在哪個時空都是一樣的,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還原真相,讓惡人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