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荒痹癥,而且還是如此猛烈,別說是在武周時期,就算是后世,那也是相當棘手的經濟學問題。
而吳寧畢竟不是專門學經濟的,并沒有那么高的預見能力。
以至于,等大禍已成之后才猛然反應過來,想要補救,卻是力不從心了。
況且,武周朝的這些臣子們還不如吳寧看得通透,他之前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此時,狄胖子老臉通紅,終于知道,在鼓勵富商屯貨這個問題上,他是錯怪吳寧了。
但是,狄仁杰終究是干實事的人,深知現在也不是糾結此事的時候。
收起面子,向吳寧一禮,“那依子究之能,當下要如何解救啊?”
吳寧聞言,心中吐槽:“你個老胖子還挺會轉移話題,特么武老太太要是真追究起來”
也罷,吳老九也明白狄仁杰是對公不對私,再說當下也不是爭論誰對誰錯的時候,對著武則天與滿朝官員沉吟片刻,道:
“首先,今歲必需加大鑄幣量。”
武攸暨聞聲,眉頭一皺,下意識開口:“要加多少?”
他之所以這么關心,那是因為,錢監之務正好在他的管轄。
吳寧想了想,“一千萬貫!”
“不可能!”武攸暨斷然搖頭,“這個數目別說今年一年,三年都造不出來。”
朝廷每年的鑄幣量很少,也就十幾萬貫,吳寧一張嘴就是一千萬貫,武攸暨不但沒有那么多銅料,也找不來那么多造錢的工匠啊!
要知道,武周沿用唐錢,也就是開元通寶。其鑄造質量,在整個華夏歷史上都算得上最精細的之一,工藝是極其繁瑣。
在短期之內增鑄這么多錢,朝廷真沒有這個能力。
吳寧也知道,一下要鑄這么多錢有點難,凝眉問道:“那能鑄多少?”
武攸暨想了想,說出一個數字,“最多一百萬!”
吳寧道:“不夠!”
武攸暨沉默了,別看平時大伙分屬派系,斗的你死我活,可是國之興亡的大問題上,武攸暨也是半點不敢馬虎。
“主要是工匠和銅料兩個問題。”
“工匠倒還好說,以陛下之名廣詔天下,征調民間銅匠鑄工,再增制幾套‘錢范’,倒是可堪一用。”
“主要是這個銅料”
武攸暨抬頭看著眾人,哭喪起臉來。
“這么短的時間,讓本王上哪弄那么多銅去?”
華夏歷來少銅,再加上每年的鑄幣量就不多,也沒有儲備多少銅。
岑長倩此時發話,“可熔煉禮器,再從官賈各府收斂銅器,應該可以解決一部分。”
“這”武承嗣犯難了。
禮器也就是朝廷祭天拜圣的禮儀用具,這要是都給熔了,那拿什么祭天?
“這合適嗎?”
這句話卻是看著武則天說的。
結果,武老太太想都沒想,“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熔!”
下邊的武三思、武攸寧、狄仁杰也沒含糊,“臣等愿帶頭捐出府出銅器,以解危局。”
吳寧在一邊聽的直砸吧嘴,心說,武家兄弟別看爭權上都不是什么東西。可是真遇上大事兒,還是有點擔當的嘛!
但是,這點有個屁用啊?
一千萬貫的鑄幣,那得多少銅?你們就算砸鍋毀器,把房都拆了,能解決多大的問題?
“陛下,不夠吧?”
群情激昂之時,吳老九潑了一盆涼水。
“這不過是杯水車薪啊!”
狄仁杰接話,“現在也只能盡人事了,難道子究有什么妙計?”
話音剛落,就見吳寧神情開始古怪了起來。
“妙計....談不上。”
“但是,還真有!”
“有!?”狄胖子瞪了眼,“有你不早說?何計?”
“咳咳!”
只見吳老九清了清嗓子,緩緩轉身,目光飄向兩儀殿之外,越過重重宮墻樓宇,最后落在....
落在皇城之外。
那里那里什么都沒有啊!
大伙納悶兒,順著吳老九的目光看過去,什么也沒看見。
心說,他看什么呢?
狄胖子湊到吳寧身邊,順著他的目光又看了看,確認皇城前什么也看不見,“子究?到底何計?你這是看什么呢?”
吳寧笑而不語,“看一條解局之計!”
“嗯?”狄胖子又好好看了看,真的是什么都沒有。
又道:“什么也看不見啊?”
吳寧賤笑,“長安的皇城之前,當然什么都看不見嘍!不過,在洛陽”
狄仁杰一下愣住,瞬間明了。
然后,嘎!?
差點沒暈過去。
瞪著眼珠子,“你不會是”
那邊武則天也從吳寧的話里反應過來,洛陽的皇城前?洛陽的皇城之前有什么?!
想到這里,武老太太直接就蹦了起來。
岑長倩、武承嗣等人慢了半拍,但也不傻,也明白穆子究是幾個意思了。
猛一縮脖子,心說,你特么心是真大,什么都敢想哈!
武老太太直接就暴走了。
指著吳老九,老目怒視,渾身顫抖,“你你...你!”
“你”了半天,最后還是沒說出口,你特么是不是要造反!?
那么,吳寧那個妙計到底是什么呢?怎么就看一眼就把武則天氣成這樣呢?
好吧,吳寧的妙計,就是那立于洛陽皇城端門之前,直插天際的的根“天樞”!
要說,武老太太什么都好,就一個毛病好面子,喜功績。
尤其喜歡大興營造,彰顯盛世太平。
于是,老太太當政這些年,修了寺院,修明堂。修了明堂,又修天堂。
修完了天堂,實在沒什么可修了,于是,在長安三年,也就是五年前,老太太心血來潮,在洛陽皇城前又修了一根大柱子。
這根柱子,就是天樞。
很多人可能對“天樞”沒有概念,這么說吧,后世有個電影《狄仁杰之通天帝國》,肯定有人看過吧?
里面那個大佛“通天浮屠”,在歷史中的真實原型,就是這個天樞。
當然,大柱子天樞沒有電影里那么夸張,有六十六丈那么高。
但是,能入武則天的法眼,也是相當的雄偉。
最下面是三層高的石砌的基壇,直徑一百多丈。
壇上,是用鐵鑄造的周長十七丈的鐵山,惟妙惟肖。
山上以麒麟為承,立著的就是天樞的主體,高105尺,直徑十五尺的天樞大柱。
柱身八面,每面寬五尺,上盤一條蟠龍。
柱頂上鑄一個騰云形的承露盤,盤子的直徑又是三丈,四個龍人站在盤上捧火珠,火珠又高一丈。
上面還有武則天親自書寫的匾額:“大周萬國頌德天樞”。
這是老太太最喜歡的一件創造了,不但彰顯皇儀,歌功頌德,而且是她統治的象征。
別看現在遷都回了長安,可是,要不是天樞拿不走,她都想到那根大柱子搬長安來。
你吳老九敢打大柱子的主意,老太太真敢和你急。
那么,話說回來,吳老九為什么非跟一根柱子過不去呢?
廢話,那特么是一根銅柱。
除了底下的鐵山,剩下十多丈高、一丈五粗細的天樞主體,包括下面的麒麟,上面的蟠龍,頂上三丈直徑的承托盤,還有四龍捧珠,全是純銅所鑄。
現在正是缺銅的時候,不把天樞拆了,上哪弄那么多銅去?
“你...你!!”
武老太太“你”了半天,看著吳老九想罵,又因有外人在側而罵不出口。
心里那口氣啊,別提多憋悶。
你想拆了老娘的大柱子?
沒門!
武則天多一句話也沒有了,就是個兩個字 “天樞乃鎮朝之本,拆不得。當另尋它法!”
吳寧聞言,只得遺憾地一攤手,不說話了。
潛臺詞就是:不拆大柱子,那我也沒辦法了。
群臣一看,僵住了啊?得出來打個圓場,不能讓氣氛尷尬啊!
“咳咳。”
岑長倩清了清嗓子,出言道:“這個這個....天樞乃我朝蕩服四海之祥福,確實動不得啊!”
“唉!!”
武老太太重重一點頭,指著岑長倩,滿眼贊許的掃視眾人。
看見沒?還是岑老爺子懂事兒!
“不過....”
沒想到,老太太還沒得意多一會兒,岑老爺子就是急轉,“陛下也言,非常之期行非常之事!”
老爺子左右看看,“如此說來,好像也不是動不得嘛!”
場中頓時一凝,武則天差點沒噎死。
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岑長倩,心說,你幾個意思?真要動老娘的大柱子?
下意識看了眼武承嗣、武攸暨幾人,他們要動老娘的心頭肉,你們看著辦吧!
武承嗣和武攸暨對視一眼,心知姑母這是過不去這道坎兒啊,又找咱們兄弟聲援了,那就....
幫把手?
幫把手幫把手!
武承嗣不敢怠慢,趕緊出班上禮,“嗯,侄臣以為”
“岑相所言....嗯....極是!”
我噗!
武老太太一口老血噴出來,老目圓瞪,半天也沒反應過來。
你個廢物太子也特么要飛?
“嗯...這....”
面對老太太的殺人目光,武承嗣似有閃躲,“這....姑母息怒!這不是危機萬分,無可....無可奈何了嘛?”
說著話,把眼神往武攸暨那一遞,武攸暨當下點頭。
“姑母,確實無可奈何,大局為重吧!”
其實吧:
一來,確實是大局為重。
二來呢,那天樞大柱確實不太招人待見,連武承嗣都覺得,拆了挺好。
你想嘛,大周皇權象征的皇城之前,鐵山銅柱立在那四龍捧珠,上還盤著龍,蹲著麒麟。
最特么極品的是,上面還掛著匾,你說氣人不氣人?
“大周萬國頌德天樞”!
這誰頂得住啊?也就老太在這奇葩審美覺得挺來勁,連武承嗣都有點受不了。
浮夸,太浮夸!沒品味。
之前,武則天住在洛陽,還沒人敢說什么,現在都搬回長安了,那還留著干啥?
再說了,現在正是缺銅的時候,那么一個大銅柱子立在那兒,不是明告訴百姓,皇帝不顧天下人死活嗎?
在這件事兒上,武則天有點孤立無援。
冷靜下來一想,也確實,現在是國難當頭,還留著大柱子有什么用?主要不還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拆!!”
老太太也不是磨嘰的人,既然留不住,那就拆。
“傳朕旨意,熔鑄天樞銅柱,以解錢荒危局!”
大伙一聽,齊齊拜倒:“陛下圣明!”
“陛下仁德!”
“陛下....”
陛下nb!
對嘛,這才是圣君明主該有的樣子嘛!
“平身吧!”武則天一臉的嫌棄。
別看一個個恭恭敬敬的,其實心里都樂開花了吧?特么拆了老娘的大柱子,你們滿意了?
滿意!非常滿意!
平身之后,武承嗣春風滿面的看向吳寧,“子究先生,除了增幣之法,可還有別的辦法可想?”
“有啊!”吳老九肯定地點頭,沒把老太太氣死。
既然有別的辦法,你特么還非得拆老娘的大柱子?
那邊吳寧只當沒看見,對著群臣繼續道:“增幣只是其一,這接下來,尚有三條政方必須施行。”
武則天:
“三條?整整三條!?”
你早說啊?早說肯定就不同意拆柱子了。
“其一,吐蕃戰事未平,但軍功賞犒,必須先發!”
比起那一千萬貫新增的鑄幣,朝廷手里那三千萬貫軍費,才是這次大荒的主要推手。
那么大一筆錢在朝廷手里握著不參與流通,卻是不行的。
“直接把錢發到將士家里,讓親眷代為領取。這樣一來,這三千萬貫便可以最快的速度流入商貿往來。”
眾人聽聞,連連點頭,“這個很有必要。還有呢?
“其二!”吳寧又說出一條,“立即頒布天下,施行酒類官榷。”
“嗯?”
武則天已經不在糾結大柱子,正在細品吳老九的第一條政方,突然聽到要施行酒類官榷,一時沒反應過來。
輕疑一聲:“這是為何?”
“回稟陛下,此舉是為了迅速消耗過剩糧米。”
今歲的農稅,收上來的不是錢,而都是糧食,而且是大量的糧食。
而這一部分糧,是沒法在回到民間流通的。
因為,本就受傷頗深的農民,已無法再經受得起官糧對于糧食市場的沖擊。
在這個繼續拉高物價,穩定經濟的當口,官糧回沖也不符合救市的需求,這和后世西方通貨緊縮之下的“倒牛奶”是同一個道理。
可是話說回來,這么多糧食怎么消耗,總不能爛在倉里吧?最好的途徑就是,釀酒。
只要朝廷掌握了酒類的官方釀造權,準確的說是酒曲的官榷權,那就這一大批糧食就可以逐漸消耗掉。
“嗯,有道理!”狄胖子聽了吳寧的解釋不住點頭。
不得不說,在商貿之務上,吳寧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想的長遠。
抬頭看向武則天,“陛下以為....”
老太太也點著頭,“就依子究之言吧!”
抬頭看向吳寧,“那第三條呢?”
“第三...條....”
吳老九猶豫了一下,“嘿....”
賤笑一聲,“需要朝廷再修幾根大柱子。”
噗!!
在場諸臣,包括武老太太在內,都噴了。
岑長倩心說,你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剛拆了一根,那位火氣還沒消呢,你又提再建?而且是幾根兒!?
下意識看向武則天,只見老太太臉都是綠的,狠不得沖下去把吳老九撓成面條。
還要再建二柱子、三柱子,你還拆我大柱子干什么?
剛要發彪,可是正撞見吳老九那平靜淡然的眼神,老太太一愣,心中生疑。
以吳寧的性子,氣人是氣人,但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沉下心來,細細一想,猛的眼前一亮,抬頭道:“子究是說”
“大興土木之工?”
下首吳寧聞之一樂,躬身上禮:“陛下圣明!正是大興土木。”
此時,武承嗣、武攸暨還有點迷糊,“大興....什么土木?”
倒是岑長倩、狄仁杰這些真有本事的,一點就通,瞬間明了其中玄機。
岑老爺子點了點頭,對狄仁杰道:“似乎有道理?”
狄胖子附和,“確實應該勞民傷財了。”
“勞民傷財?”
完了,武承嗣更聽不懂了,求助似的看向眾人。
啥意思啊?
勞民傷財不是壞事兒嗎?怎么讓他們說的這么清新脫俗呢?
好吧,以武承嗣的水平,確實理解不了。
不過,勞民傷財有的時候確實是壞事,可是有的時候卻是好事。
可以理解為是一種經濟手段,一種皇權對財富的釋放。
這么說吧,亂世之中,或者國家窮的時候,別說大興土木奢侈花錢,就連呼吸都是錯的。可是在盛世之下,大興土木,更多的是積極的意義。
確實是要勞煩百姓,也確實傷財。
可是,傷的卻是朝廷的財,花出去的這個錢,最終還是流向了民間。
就好像武則天修佛寺、修明堂、修天樞耗資巨億,確實奢侈浪費,可是真的浪費了嗎?
她花的是朝廷的稅收,百姓的血汗錢,這一點沒錯。
但卻因為修這么多東西,惠利了以萬計的工匠、石料、木材商戶,以及遠運資財的民夫商賈,使得朝廷的稅收重新回到民間流通。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一件好事,比這筆巨億之資躺在國庫里睡大覺要好得多。
事實上,歷朝歷代,很多帝皇大興土木或者勞民奢侈,出發點都是因為如此。
那就是國庫里的錢太多,而民間的錢太少了,需要朝廷拿出錢來,反哺民間。
于是,就有了萬里長城、秦始皇陵、秦直道、阿房宮,有了大運河,有了大明宮,有了歷史上那些看似一點都不賺的對外戰爭,也有了乾隆六下江南。
當然,這其中有很多的大工程、大浪費,以后世的眼光來看沒有必要,也導致了不好的后果。
古人可能也沒有后世華夏那樣近乎超然的能力和決策,在既傷國財,又不勞民,又能惠利天下的情況下,搞大工程。
但是,其經濟意義不容忽視,也有它的必然性。
就像現在,只有大興土木,搞出一個大工程來,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國庫里的錢快速的輸送到民間,緩解錢荒帶來的災難。
有時候就是這樣,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
這個大興土木的法子,起碼在當下時局來看還不錯。
狄仁杰、岑長倩與武則天紛紛點頭認可,至于到底是修二柱子,還是別的什么更有用的大工程,還需要從長計議。
不過吳寧今日提出的其它幾條政方,倒是可以先行運作了。
總結下來就是:拆了大柱子鑄錢,提前發放吐蕃戰爭軍費,酒類官榷。
有了方向,武則天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唯一有點鬧心的就是,這些話本來是讓吳老十來說的,可是吳啟卻是刻意隱形,把功勞讓給了吳老九。
而這個該死的吳老九,還要拆了她的大柱子。
從兩儀殿出來,吳寧低頭前行,心里也在想吳老十這回到底又在搞什么鬼。
可是,還沒走多遠,狄仁杰、岑長倩,甚至武承嗣、武攸暨一起追了過來。
“子究留步!”武承嗣叫住吳寧。
“嗯?”吳寧疑聲回頭,“太子殿下,還有事?”
武承嗣沒說話,而是看向了狄仁杰。
只見胖子面色凝重,對吳寧道:“子究,今日你所提四條政方甚妙,不過”
狄胖子遲疑了一下,“老夫總覺得”
與岑長倩對視一眼,只聞岑老爺子接過話頭,“總覺得不踏實。”
好吧,他們是擔心,這次危機太大,解決不了問題。
“呵。”吳寧一聲輕笑。
先是感慨,武承嗣、武攸暨居然能和狄仁杰、岑長倩走到一起,足見這場大荒對大周的沖擊到底有多大,以致本應水火難容的兩個派系也要同仇敵愾。
隨之又是一聲苦笑,“諸位是擔心,治標不治本吧?”
“對!”
武攸暨點頭,“原來子究先生也有此擔憂?”
回答他的,是吳寧肯定的點頭。
當然是治標不治本。要是真這么容易,他也就不用發愁了。
他今天給出的這幾條,對錢荒來說也只能算是緩解,甚至治療都談不上。
要知道,錢荒說到底還是缺錢,他現在做的只不過是疏通,并沒有生出太多的錢來。
那一千萬貫鑄幣,也許暫時有用,可是隨著商貿的進一步發展,只會更缺。
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繼續加升銅幣的鑄造。
可是問題來了,華夏歷來就缺銅,經此一難只會更缺。
因為錢荒爆發,還有一個潛在問題是現在無暇顧及的,那就是銅價的上漲。
原本歷史的唐周時期沒有錢荒,所以銅價比銅錢的價值低,也沒有人囤積銅。
可是,錢荒造成的必然結果就是:銅價會超越銅錢的價值,致使屯銅成為最穩定的財富升值手段。
這會進一步加重錢荒。
吳寧把心中的擔憂與眾人說明,大伙無不皺眉心悸。
武承嗣大苦,“這當如何是好?”
看著吳寧,“子究先生就沒解決的辦法嗎?”
經過這么一通折騰,就連與吳寧有仇的武承嗣此時也是深知在財政方面,吳寧的地位無可替代,這種大危之局,也只有穆子究能解。
“辦法”
吳寧猶豫了起來。
辦法是有的,可是很難!
依后世的眼光來看,當然有解決的辦法,但是都不成熟。
而且,吳寧不敢說。
第一,當然就是紙幣。
紙幣可以徹底解決錢荒的問題,但后患無窮。
這里不得不說一下,錢幣以后世的標準,其實分為兩種:
一種是,貴金屬本位的代金幣,例如英鎊。
說簡單點,就是代替貴重金屬用于流通,本質上還是金屬貨幣。一英鎊等于定值的黃金,有多少黃金就發行多少貨幣,貨幣價值隨黃金價值浮動。
貴金屬本位的紙幣,好處不言寓。那就是,幣值穩定,不管國家出現什么樣的危機,出現崩盤的可能都很小。
但缺點也明顯,那就是,得有特么那么多的貴金屬啊?
別說大周,華夏王朝歷來都是缺少貴金屬的。
所以,這種紙幣是行不通的。
第二種紙幣,也就是信用貨幣。
就是以國家信用,或者稅收為擔保,代替貴金屬保障紙幣的幣值。
南宋、元朝、民國時期,甚至后世大多數國家都采用這種信用貨幣。
好處是簡單、粗暴,容易運作。
但缺點也尤為明顯,甚至是致命的。
那就是:有的時候,國家信用很值錢。有的時候,國家信用就是個屁。
說白了,太平盛世,信用貨幣是助力,能更好的調控經濟,穩定市場。
可是一到亂世,特么國家都要沒了,還講什么信用?
為了國家生存,無節制的增發貨幣,剝削百姓,那信用貨幣就是催命的毒藥。
尤其是古代,沒有任何監管,包括信用體系不成熟,觀念跟上不等等原因。
吳寧要是把它放出來,現在可能是好事兒,萬一哪一任皇帝上頭了,打這個滅那個錢不夠,開始出賣國家信用剝削百姓,那離亡國就不遠了。
后世非洲、南美太多太多這種例子,太多太多信用崩盤,把百姓當羊毛的災難了。
在原本的計劃里,吳寧需要一個機構,也就是西部商行。
當西部商行發展到一定的高度,可以起到金融監管的作用,那個時候可以嘗試著發行紙幣來促進大周經濟的發展。
但是現在,紙幣行不通。
那么除了紙幣,還有別的辦法嗎?
也有。那就是,找到大型的貴金屬礦源,快速填充金屬貨幣的缺口。
“可是問題是,咱們大周境內沒有那么大的金銀銅礦啊!”
紙幣的事兒,吳寧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壓根兒就沒提。他怕這幫人眼里冒綠光,不計后果的真把紙幣放出來。
于是,直接說礦源。
一說到大周境內沒有,狄仁杰卻是一挑眉頭,聽吳老九這個意思,大周沒有....別的地方有?
開口道:“哪有?”
吳寧道:“倒是知道幾處,但是,不容易。”
武承嗣道:“且說來聽聽!”
吳寧也不扭捏,“首先是銅礦。據長路鏢局所知,南詔國境有一處大銅礦。”
大伙默不做聲的對視一眼,“多大?”
“很大!”吳寧實話實說,“如果我們繼續用銅幣的話,采個一兩百年也不見得用得完。”
“這么大?”狄仁杰大驚,隨之沉吟了起來。
這么大個寶藏還在南詔國里面想要弄到手,那就只能打了。
也許....可以讓黑齒常之打完吐蕃之后拐個彎兒?
狄胖子心說,這算是一后路,吳老九不是說“知道幾處嗎”且先聽聽,再做定奪。
“還有呢?”
吳寧眼珠子轉了半天,也沉吟了起來。
他知道大型的銅礦,好像后世的菲律賓也有一處。離著也不算遠,而且比現在的南詔好控制得多。
但是,他不想繼續用銅鑄幣。銅這東西畢竟價值還是太低,從長遠來看也不如金銀。
而且,吳寧琢磨著,能不能借這個機會弄一點別的啊!
“海的另一邊有銀礦!”
“東瀛之地還有一個佐敦島,盛產黃金!”
岑長倩一愣,“海的另一邊?子究如何得知?”
只聞吳寧道:“海的另一邊并非盡頭,乃是另一片大陸,此在《山海經東山經》等上古文獻之中早就有載。”
好吧,岑長倩真信了。
這里要說一下,《山海經》并不是一直被認為是神話的,其歷史定義也是一直在隨著主流學者的論述而改變的。
什么是主流學者呢?
比如:
漢之司馬遷認為,山海經過于荒誕無稽。
而到了唐代,魏征卻覺得它是一本史書。
到了清代,紀曉嵐覺得是一本志怪小說。
魯迅先生則說是巫覡、方士之書。
而在唐周時期,正好是魏征這個“主流學者”論調占主導的時期。
魏征說是史書,吳寧說東山經里描述的是美洲,岑老爺子也就信了。
主要還是長路鏢局走南闖北,見識非凡。
用吳寧的話說,長路鏢局雖然沒去過海的那邊,不過卻從海上救下過一位海難的水手,聽他說海的那邊是一大片陸地,而且還有銀礦。
好吧,吳寧連蒙帶唬,反正最后讓幾個朝中重臣真的相信海對面,還有東贏的佐敦島上有金銀礦。
說了三處可解錢荒的礦藏,吳寧也覺得差不多了。
美洲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到的,甚至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出發的。
這事兒急不得,老太太也好,狄仁杰也罷,總不會因為他的幾句話就出海吧?
至于南詔和佐敦島,吳寧認為還更難一點。因為已經有主兒了,得去打下來才行。
而另一邊的狄仁杰和武承嗣等人對視一眼。
“好吧!”武承嗣率先開口,“子究且回,我等去與陛下商議一二,再作定奪。”
說著話,與狄仁杰、岑長倩和武攸寧,又折回了兩儀殿。
回到長寧郡王府,吳寧還在想,如果能通過這次錢荒迫使朝廷遠征美洲,那說不定真能找到銀礦,并且把種子帶回來,也不失一件好事兒。
以后只要繼續在此事上用點心,說不定能成。
左右掃看,“老十呢?”
下人回話,“子期公子就沒回來啊!”
好吧,吳老十知道他老哥回家就得找他,直接躲了。
吳寧皺眉,好你個混蛋吳老十,今天又擺了他一道!
他還不信了,有本事你永遠別回來!
吩咐下人,“等他回來,知會一聲!”
就這樣,等到了晚間,吳老十還不見回轉,倒是另一個想不到人的來登門拜訪。
太子武承嗣!
吳寧心說,他來做甚?而且剛分開也不過半天光景。
叫人把武承嗣迎入廳中,吳寧上禮道:“太子殿下來訪,不知有何貴干?”
只見武承嗣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就找水喝。
“渴煞我也!這一天在兩儀殿可是滴水未沾啊!”
武太子一邊吐槽,一邊抱著水壺就灌。
吳寧看的無語,心說,老太太連水都不供嗎?
“殿下這是....在宮中剛出來?”
也就是說,他走了之后,武承嗣在老太太那里呆到現在?
“正是!”
武承嗣喝飽了,把水壺一放,“特來知會長寧郡王一聲,搞定了!”
“嘎?什么搞定了?”
吳寧一頭霧水.。
“咦!?”武承嗣一臉嫌棄,“長寧郡王好生健忘,怎么轉臉就扔的干凈?”
“你說的那三處礦藏啊,搞定了!”
“啊!?”吳寧一個沒站穩,差點沒坐地上。
“怎..怎么就搞定了?”
只聞武承嗣輕描淡寫的道:“陛下已然下旨,黑齒將軍平定吐蕃之后,無需回朝,轉道南詔,一并清繳。”
“另命登州水軍十艦備資遠行,三月之后,啟程尋礦!”
“嗯...”武承嗣四平八穩的往那兒一坐,“就是你說的那個海的另一邊!”
“哦哦!!!”
吳老九都特么聽傻了。
“這...這也太快了吧?”
武承嗣道:“快嗎?燃眉之急,當然是越快越好!”
“可是...可是也不能說干就干吧?”
派水軍探索美洲,吳寧還能理解,可是清繳南詔?
“總要個理由吧?”
“切!”武承嗣一瞥嘴,“我大周雄鎮四方,萬國來朝,掃平一個南詔小國要什么理由!?”
吳寧:
徹底無語,真特么霸氣!
還沒緩過神兒來,只聞武承嗣又道:“對了!!”
“今日前來,主要是麻煩子究先生派兩個得力之人,也就是熟悉那個勞什子佐敦島的長路兄弟,隨工部的地志官吏一同前去,好探明佐敦之地的金礦到底在哪兒。”
“嗯!?”吳寧一瞪眼,“幾個意思?”
“這就派人去探礦了?那可是東瀛的地方,你打還沒打下來呢!”
“打什么打?”
武承嗣又是一瞪眼,“那個破東瀛連個蠻夷之地都算不上,要他一個小島,是看得起他們!!”
“他還敢不給!?”
好吧,佐敦島根本就不用打,甚至這事武承嗣都沒和老太太商量,直接叫來在長安的東瀛使臣,張嘴就要人家一個島。
結果呢....
把東瀛使臣樂壞了,想都沒想就給了,而且人家嫌佐敦島太小,怕太周去的人少,在本島又畫出一塊大地,來了個買一送一。
在他們看來,如果天唐大朝能在他們身邊落戶,那是無尚的榮光。
吳老九是滿腦袋的黑線,忍不住要仰天長嘆啊!!
幸福!
太特么幸福啊!
幸好他重生在大唐,霸氣!野性!
當然,也有霸氣和野性的資本。
這要是去個大宋什么的窩囊朝廷,別提什么說干就干,說搶就搶了....
特么就是琢磨這三處之中的一處,那也特么費了牛勁了!!
這就是漢唐之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