楫離又說:“這兩日,安枕閣已經將各城的情況用簡報呈送到了霜夜手中,據簡報中說,那天,各城‘中毒’的百姓們很快就轉醒了,他們醒來之后,全都不記得發生了什么,而且也都沒有不適的感覺,睡了一覺之后,到了第二天,反而都覺得身體更輕健了許多。”
“應該是淬體的功效。”風倚鸞說:“我也收到這些簡報了,再加上你的假魔毒中本就有強身健體的成分,想來也能有助于抵消迷幻毒對人體的傷害。”
“沒錯,我在制毒時,曾特意考慮過這一點,自己反復試過很多次,就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你自己究竟以身試毒試了多少次?”
楫離風輕云淡地笑道:“記不清了。”
“你還笑…”
楫離笑得更爽朗了:“我數年默默籌謀,如今終于大功告成,并且成功嚇退了皇仙圣祖,當然高興了,為何不能笑?至于從前折騰的那些,皆是值得的。”
風倚鸞看著他,喉中卻哽了片刻,也終于展顏笑道:“是呢,那天你裝得真像,徹底騙過了同光。為何霜夜做不到,我們其他人也都做不到,但你卻能做到?”
楫離說:“這些年,無論是在桐木閣的秘境中,還是在皇宮外的丹廬內,我一直都在刻意練習。”
“練習?”
“對著鏡子練習我的表情和眼神,要努力地讓自己極度冷酷無情,這也是我這幾年不肯與人往來,更冷落了你的原因之一吧。因為必須得長時間的培養自己的冰冷與狠毒,久而久之,便能成為刻在臉上的習慣,自然難以被人識破;若平日見人太多、笑得太多,眼神就會出賣自己的。”
“難怪…那么如今你終于可以放松下來,重新做回從前的自己了。”
楫離自嘆道:“是啊,終于可以放松下來,所以我剛才說,這幾年我也很辛苦啊。”
風倚鸞說:“其實你可以告訴我的,我可以陪你一起假裝狠毒,我也不會露餡的,你沒必要一個人這樣默默的扛著所有的事情。”
楫離說:“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一個人默默扛著,因為后來…墨師父后來也知道了此事,只有他和我兩人知道。后來他還會時常給我出一點或者有用、或者沒用的主意…”
風倚鸞差點手叉腰:“你居然告訴我師父,卻不告訴我?”
“墨師父他很關心你,他以為我們是因為靈泉之種那次的事情鬧得不愉快,他擔心我們鬧別扭心有芥蒂,所以總想探知我心中的想法,便總盯著我,然后就被他發現了我的秘密。”
風倚鸞哭笑不得道:“師父他可真是…閑得慌啊。”
楫離說:“墨師父他…的確挺有趣的。他怕你不高興又悶在心中不肯說,他說你表面看上去總是大咧咧的,全然沒有普通女兒家的那種小心思,實際上未必盡然;他怕你是表面硬撐著,自己卻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里面哭鼻子。”
風倚鸞笑道:“誰偷偷哭鼻子了?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啊。”楫離看著風倚鸞點頭。
“那他可就猜錯了,我可從來沒有躲著哭過鼻子,尤其是我接過這帝位之后,整日朝中的事情、還有煉制新仙界之種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兒還有閑工夫搭理你們?”
“我覺得也是。”
風倚鸞很肯定地說:“本來就是,還騙你不成?”
“我信。”楫離微笑道。
風倚鸞表情淡然地低頭烹茶。
一盞茶后,楫離又問:“如今我變成了這般模樣,你全然不在意嗎?如果我身上的魔毒無解…”
風倚鸞身體前傾,隔著烹茶的小幾案,用手指輕撫楫離臉上的黑紅暗紋,說:“還能怎么辦,送你去魔界,永世不相見了唄。”
楫離輕皺著眉:“永世不相見?竟如此絕情?曜徵尊者他們還說每過六十年會回來看你們一次呢,你就不惦記我嗎?”
風倚鸞說:“桐木閣中那么久的清修歲月,我也沒怎么惦記過你呀,若每天都活在思念之中,惦記這個惦記那個,還如何修煉?”
楫離淡然道:“這話倒也對。”
風倚鸞說:“本就如此,更何況古人說過,情深不壽嘛。”
“這么多年過去,你不再是那個小丫頭了。”
“是啊,朕如今是這天下的圣主,必然得收起小女子的心思,沒有那么多時間感風吟月。”
楫離說:“你何時曾感風吟月過,這些年,你不一直都拿著一把巨大的重劍耀武揚威的?”
“我有嗎?”
“有。”楫離很肯定地說道。
風倚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卻忽然說:“其實我覺得,你現在這樣也挺好,反正我又不偏執什么,是正道是魔修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知道你真正的內心就好了。”
楫離一笑,沒有說話。
風倚鸞又問:“對了,你是何時入魔的?”
楫離說:“不久,只在幾天前。”
“幾天前?”
“是啊,當時墨師父傳消息給我,我才知道皇仙攻來,便急忙飛趕到你們所在的地方,在飛行的半路上,我吞下了自己特制的一枚化魔丹,便很快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風倚鸞嘆然道:“你還真是為了能鎮住皇仙,還真是豁出去了啊,如此你便拋棄了你從前那么多年所修的道,你不后悔?”
楫離很淡定地說:“后悔什么,再過幾天,我就能慢慢變回來了,我既然能解師尊的毒,便肯定能去除我自己身上的魔氣。入魔時服用一枚化魔丹,想要變回正道的模樣時,只需服用九天祛魔丹即可。”
“你…”
楫離繼續說:“其實我入魔也是假的,只是改變了外表、能唬人而已,真正內在的基礎都沒有變,我的元神和氣海,還有我的功力都沒有轉變。”
風倚鸞氣笑了,一拳輕輕捶在楫離的肩頭:“原來都是假象!你又騙我!那你剛才還問我,如果你一直這樣怎么辦,你…”
楫離抓住了風倚鸞的小拳頭:“你莫再輕易捶打別人了,如今你這一拳太重了,根本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住啊,再說今日難得空閑,霜夜的命也保住了,心情不錯,而且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閑扯了,不正好逗你幾句么?”
“你真是閑得無聊,就消遣我…”風倚鸞略微用力,把手抽了回來,擺弄了一下茶壺,看似心不在焉,隨后又抬起頭,輕聲問:“我倒有正經話想問你…如今皇仙既退,大概再也不會來擾下界了,我們接下來得繼續煉制新仙界之種,你呢,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
楫離說:“我留在宮中再照看霜夜幾日,等他徹底無礙了,我身上的魔氣也褪盡了,我便又得再一次去游歷四方。”
風倚鸞脫口道:“為何?你此去又為何事?”
楫離說:“那天我雖然解除了魔毒之咒,但我還得再去所有發過藥的地方,給那些百姓們再發一次能真正強身健體的藥,同時看看有沒有意料之外的情況,畢竟折騰牽連了那么多平民,得有始有終,關照他們。”
“你說得對。”
“這一走,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
“你又要離開皇都啊。”風倚鸞忽然低落道。
“年節的時候肯定會飛回來的,也不會一下子就音訊全無了。你剛才還說,不會想我呢。”
“是啊,我不想你。”風倚鸞口是心非。
“待我再次游歷歸來時,我想,我該備些彩禮,向一位姑娘的爹娘提親了。”
“?”風倚鸞愣了一下:“我竟不知…你何時有了中意的姑娘?還要很正式的請媒人提親么?”
楫離點頭微笑:“是啊,是一位我師尊也很中意的姑娘。”
風倚鸞糊涂道:“你不是已經離開退淵宗了嗎,雖然一日為師終生為師,但滄長老忽然要插手你的婚事?你都已經是劫仙境界了,還非得結親?這不是俗世的事情么?”
楫離頓時樂了:“鸞兒,你偶爾呆起來,竟如此可愛。”
“你…”風倚鸞愣住了,這才反應過來:“你騙我,你個大騙子,你又騙我!你說,今天就只喝個茶的工夫,你哄騙我幾次了你說?!”
楫離看著風倚鸞直笑,隨后附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說:“好好,我陪罪,我把自己整個人都賠給你好不好?此一身,此一生一世,直到元壽盡頭,或者,若天意不愿意讓我們散開,便窺得天道,與天地共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