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陽光有些刺眼,躺在地上的艾哈伊爾不禁瞇了瞇眼睛,將目光略微偏了偏。
不能再偏了,再偏就會看到旁邊的同伴了。
旁邊的同伴有沒有上天堂,有沒有七十二個美麗的女神跟他結婚,艾哈伊爾不知道。
艾哈伊爾知道的是,旁邊的同伴,昨天傍晚還一起吃飯,一起聊天的同樣,就這樣兒死在了自己不遠的地方。
胳膊和腿飛到了哪里,艾哈伊爾沒有看到,不斷劃過天空的炮彈和不斷響起的爆炸聲,讓艾哈伊爾也沒有心情去尋找。
估計也找不回來了吧。
是真神降下了懲罰么?
或許是吧,這種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人間的火炮,或許只有用真神在發泄他的怒火可以解釋。
可是,為什么真神沒有把怒火傾泄到對面的哈爾比們頭上,而是降臨到了他最虔誠的信徒身上?
越是這樣兒想著,艾哈伊爾就越是傷心,就越發的不敢去看旁邊那個已經支離破碎的同伴。
正停留在海面上的太湖號上,百戶楊忠惡狠狠的向著炮兵許二蛋的屁股上面踢了一腳:“快點兒!看看旁邊的,人家都打了多少發了,再看看你!
再他娘的這么慢,你等著上了岸的,老子練不死你,老子就跟你姓!”
許二蛋不服氣——你他娘的也在這艘船上,其他船上的發射速度,你咋知道的嘞?
至于咱們這艘船上,大家都是一樣的速度,你瞎逼逼啥!
然而并沒有什么鳥用,不服氣也沒有用,官大一級壓死人,軍令如山,身為百戶的楊忠就是可以任性的踢自己屁股,而自己卻沒有辦法反踢回去。
連犟嘴都不敢。
這不是在陸上,訓練之后閑著沒事兒干了,自己踢他兩腳也沒事兒,這是在實戰之中,就算自己被揍的多慘,也不會有人多說一句話。
沒看平時最向著自己這些大頭兵的監軍大人都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喝茶么。
心中想著,許二蛋的速度卻越發的快了,跟一眾同伴們機械的重復著退膛,上膛,發射,再退膛的動作。
甲板上的沈泉則是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的用望遠鏡看著面對的岸上,心里則是有些不爽。
老子向往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啊混蛋!把老子弄到炮營當這個百戶是干什么吃的!
最操蛋的是,等到南海艦隊的這些個殺才們洗完了地,自己這個炮營的登陸之后還洗個屁!
轉念一想,沈泉的心理又平衡了許多——自己固然是沒得洗,剩下的那些步卒的辣雞們只怕更沒得搞了。
沈泉不相信對面還能有多少人活下來,這種連螞蟻窩都能炸翻的洗地過程中,最容易死掉的就是人這種生物。
準備帶頭向前沖鋒的沈振江同樣打了個哈欠,然后望了一眼旁邊同樣打著哈欠的監軍太監安中銘。
這個死太監或許是在勃固城那里聽多了葉央的傳說,回來之后整個人都變得有些魔怔,心心念念的抄刀子砍人。
算了算了,隨他去吧,等這傻缺上了岸就知道了,根本就剩不下同個人給他砍。
今天估計也就這樣兒了,登陸之后找一找殘余的守軍,然后把他們送去見閻羅王,今天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真正的惡戰,應該是等明后天,超出了艦隊的火力射程之外的時候,才是真正到了抄刀子砍人的時候。
希望這個死太監不會被嚇尿了吧?
想到這里,沈振江就有些不懷好意的打量了安中銘一眼。
安中銘注意到了沈振江的眼色,只感覺屁股一涼,便有些惱怒的道:“你看什么!”
沈振江呵呵笑道:“看你會不會被嚇尿!”
安中銘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你再看試試!”
沈振江移開了目光。
差不多兒就得了,兩個人合作的挺愉快,沒必要把監軍太監給惹毛了,到時候自己也不會有啥好果子吃。
安中銘恨恨的瞪了沈振江一眼,冷哼道:“姓沈的,咱家告訴你,雖然咱家是個太監,可也不慫!”
沈振江懶洋洋的道:“知道了,監軍大人!我說您好好的在這船上喝茶不好么,非得跑來跟著咱們上岸上廝殺?
告訴你啊,一會兒你可別沖的太靠前了,差不多就行,會有蠻子讓你砍。
你要是沖的太靠前被人砍死了,老子還得換個新的監軍太監,到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尿一個壺里去。”
安中銘頓時跟吃了蒼蠅一樣:“咱家跟你也尿不到一個壺里去!”
沈振江自知失言,頓時有些訕訕的道:“差不多,差不多。”
也不待安中銘開口說話,沈振江就趕緊轉移了話題:“聽,炮火聲慢下來了,快輪到咱們上了!”
安中銘也顧不得再生氣了,只是再一次緊了緊手里的刀——第一次操刀子砍人,該怎么樣才能裝做很熟練的樣子?
應該先砍頭還是應該先砍腰?怎么樣兒才能不讓人發覺自己是個新人?在線等,挺急的!
轟隆隆的炮聲還是停了下來。
沈振江掏了掏衛朵,向著安中銘呲牙笑道:“瞧瞧對面,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別緊張啦。
這回咱們上去,沒多少蠻子給咱們砍的,怎么著也得明天才能真正的見著蠻子!”
安中銘剛剛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的手慢慢的放松了下來,卻又再次冷哼了一聲。
炮火停下之后,沈振江喊話的聲音卻還是跟剛才一樣大——剛才炮火連天的,再大的聲音也只有自己跟他姓沈的能聽到。
現在聲音還是那么大,后面的將士們也都能聽到,沒聽見后面都笑成一片了么。
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安中銘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這些殺才!
沈振江卻大喝一聲道:“準備!”
聽到沈振江的大喝聲,安中銘再次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利刃。
然而左右一看,旁邊的沈振江還有眼睛余光能瞧見的那些個殺才們,依舊是剛才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就好像不是來打仗,而是來游玩的一樣。
再次放松下來后,安中銘覺得自己可能已經適應了這種戰場上的環境。
子不是曾經曰過,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有啥好怕的么,不就是砍人么,雖然咱家沒親自砍過人,可是看這些殺才們訓練卻是看的多了。
當腳踩到了陸地上之后,安中銘的身子就是一晃——這該死的莫臥兒,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連他娘的土地都會晃!
沈振江這時候卻顧不得自己家的監軍大人了,剛剛站穩便轉身喝道:“快!快!布置陣地!炮營!炮營!沈泉!”
沈泉大聲應道:“有!”
沈振江喝道:“快,布置陣地,然后前出百步,開始炮擊!”
沈泉卻沒有立即答應沈振江的命令,而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沈振江清楚這個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族侄,平時是個很穩重的人,臉上也很少會露出這種詫異至極的神色,當下也扭頭看去。
剛剛散去的硝煙之后,影影綽綽的出現了一些身影,雖然不多,可是百十個總是有的——這些人是哪兒來的?
就算是能在剛才那鋪天蓋地的炮擊中存活下來,又能剩下幾個?這些人還有膽子露出頭來發起進攻?
然而就是這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實打實的發生在了眼前。
沈振江心中一突,扭頭喝道:“執行命令!前面的蠻子不用你們炮營管!”
前面的那些身影離著自己這邊不算太遠,再用火銃的意義已經不大,沈振江也干脆抽出了腰間的長刀,喝道:“炮營布置陣地!剩下的,跟老子上!”
剛剛喊完,沈振江心中就再次臥槽一聲——安中銘那個死太監已經帶頭沖了出去!
他娘的,找死也沒有這么找死的啊混蛋!
自己這邊除去炮營之外還剩下好幾千人呢,就對面那一百來個不到二百的蠻子,直接圍殺才是最正確的,你他娘的往上沖個毛啊!
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再說什么都已經晚了,沈振江也顧不得罵人了,握著手中的長刀就緊跟著竄了出去。
對面的蠻子在喊些什么玩意,安中銘一句都沒有聽懂——這些該死的蠻子,嘰哩呱拉的,連句人話都不會!
然而蠻子們手中那明晃晃的彎刀,卻是實打實的,差點兒閃瞎了自己的狗眼。
離的近了之后,安中銘和對面的蠻子都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然后同時舉刀,猛的向著對方揮了出去。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那些殺才們在訓練場上就是這么干的,自己這么干,肯定沒錯!
安中銘的長刀揮了出去,對面蠻子的彎刀也揮了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安中銘覺得自己有很大的概率會砍死對面的蠻子,可是蠻子的刀肯定也能砍到自己的身上?
怎么辦?在線等是不行的,來不及了啊——這時才感覺到害怕的安忠銘干脆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就不用害怕了,砍死蠻子!砍死蠻子!
隨著對面啊的一聲慘叫,安中銘剛剛閉上的眼睛又下意識的睜開了。
對面是一具無頭的尸首,脖腔中的血噴出足有一尺多高,然后才要向著自己這邊撲倒。
安中銘覺得自己的肚子已經來回翻滾了好幾下,只是靠著一股勁兒在強撐著才沒有吐出來。
拄著長刀深吸了好幾口氣之后,安中銘才直起身子來,繼續向著旁邊的一個蠻子沖了過去。
不能慫,這時候千萬不能慫,葉央說過,這時候誰先慫誰死,不慫的反而沒事兒。
牢牢的記著這幾句話,安中銘再一次機械的揮刀砍人。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上一次的好運氣了——刀子砍在了對面蠻子的脖子上,卻沒有把蠻子的腦袋砍掉,而臨死之前的痛楚卻激發了蠻子的兇性。
安中銘腰間一陣劇痛傳來,手中的長刀也握不住了,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之后便跪倒在地上。
沈振江此時也已經沖了過來,揮刀砍死沖過來的一個蠻子,頭都沒回的問道:“怎么樣?撐的住不?”
安中銘忙著捂腰,剛才滑出來的那一截大概是自己的腸子:“沒事兒,小傷!替咱家砍死那些蠻子就成!”
沈振江不住的揮刀格刀,又不停的揮刀回砍,嘴上也沒忘了嘲笑幾句:“老子就說吧,讓你別沖的太前,小心被人砍死,現在好了,挨刀子了吧。”
沈振江不擔心安中銘會死,剛才的聲音有些顫抖,想來是因為疼的,被蠻子砍一刀就砍死,那得走多大的背運?
然而等了半天之后,沈振江也沒等到安中銘再說話,再看前面,僅有的百十個蠻子已經被沖過來的大軍剿殺一空了。
恨恨的呸了一聲后,沈振江才提著長刀轉過身來:“來人啊,給咱們的監軍大人包…”
當的一聲,沈振江手中的長刀已經落在了地上。
剛剛還說著沒事兒的死太監這會兒已經躺在了地上,兩只手緊緊的捂著左側的腰間,眼睛雖然睜的大大的,可是一點兒的神彩都沒有了。
幾乎是用跑的,來到了安中銘的身邊之后,沈振江才發現安中銘左側腰間那道巨大的傷口,大到根本就捂不住的程度,一截截花花綠綠的腸子就這么涌了出來。
能夠看出來,安中銘剛才肯定是想用手后住傷口,想要把不住往外滑的腸子都塞回去。
沈振江有些懵逼。
跟自己相處了好幾年,平日里總愛抿著嘴跟個大姑娘一樣笑的死太監,就真的死了?
平日里總是對士卒們噓寒問暖,對自己這個衛指揮使卻沒有什么好臉色的監軍太監,就這么死了?
“入恁娘!啊!”
就像是受傷的孤狼一般,沈振江忍不住哀嚎出聲。
渾身的力氣呢?哪兒去了?頹然跪倒在安中銘身邊的沈振江不知道,想要伸出手替安中銘合上眼睛都抬不動手。
豆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的劃滴,有的打濕了衣襟,有的直接就落在了安中銘的身上。
好半晌之后,沈振江才像是回過來神一般,擦了擦眼淚之后,伸手撫向了安中銘的臉龐。
望著終于閉上眼睛的安中銘,沈振江站起身來,望向了身邊跪了一圈的士卒,咬牙切齒的喝道:“把這些蠻子都給老子找出來,剁碎了,筑京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