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沒有讓轎子入轎廳,而是在國公府的大門外就落下了。
他下了轎,仰著頭看。
先帝爺御賜的匾額,掛了幾十年了,每日都有人擦拭得干干凈凈。
可今兒怎么看,他都覺得這匾額有些歪。
他想瞪大眼睛看仔細些,視線卻一點點模糊起來,白晃晃的,甚至到了最后,只余下一片白。
成國公的身子晃了晃,沒堅持住,倒下了。
轎夫、小廝,連帶著門房上的,霎時間亂作一團。
驚呼的驚呼,通傳的通傳,抬人的抬人。
成國公夫人看著被底下人抬進來的成國公,強撐著指揮人手,把里里外外都安頓好了,才急切地追問匆匆趕來的大夫。
大夫說,情緒起伏太大,一時間氣血上涌。
成國公夫人聽了,險些也跟著厥過去。
這些時日,京里雖有如方氏失足那樣叫所有人都掛在嘴上的事兒,但他們成國公府再是小心翼翼不過了,誰都沒有出岔子亂子。
成國公去上了一次朝,出門前一切尋常,回來后就倒在大門口了,這得是多刺激的事情啊…
饒是成國公夫人不愿意胡思亂想,腦海里的那根筋還是不住往段保戚身上轉。
是不是戰況不妙,是不是他們保戚出事兒了…
成國公昏厥的時間并不久,他睜開眼睛,平息了好一會兒,才算是能模模糊糊看到東西。
他一直聽見成國公夫人在喃喃“保戚”。
夫妻多年,他能猜到自己夫人的想法,便趕忙解釋了一句:“保戚沒事兒,你別亂想。”
成國公夫人發現他醒了,忙上前來,又想問他身體,又想知道狀況,急得團團轉。
成國公有氣無力的:“不是保戚,是旁的事兒…我就是一時氣憤,不妨事…”
“您真是嚇死我了,”成國公夫人聽他這么說,長松了一口氣,“您這身體還是要養,怎么說倒就倒下了呢…”
成國公含糊應著,想到那彈劾的折子,到底沒有瞞著夫人:“我說出來,你也有個準備。”
語氣慎重,成國公夫人打起了精神,一聽族親那兒鬧出了人命官司,她剛落下去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與我們何干?”她急得眼睛都紅了,“他們借著我們的名號胡作非為,又不是我們讓做的!他們不怕死,作甚來連累我們?國公爺,族里那些事兒,我們半點不相干,怎么就因此來定我們的罪呢!”
成國公搖著頭道:“真只有這么點兒,我就燒高香了!”
地方上做事,水至清則無魚,多多少少會有些不清楚的地方。
可族里那些人,連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能指望他們只在水里丟了一丁點臟東西嗎?
只怕是已經成了臭水溝了!
不查,只手遮天,一查,全部完蛋。
“圣上讓都察院的黃大人去查,”成國公嘆氣,“我是怕,我賠出去多少銀子都保不住爵位!我死了之后,有什么臉面去見父母兄弟!”
成國公夫人先前沒倒,一聽這話,是真的要昏過去了。
落地插屏的后面,段保珊端著藥碗,默不作聲聽完了來龍去脈。
原是不打算打斷父母對話的,可聽見成國公夫人動靜,她沒有忍住,趕緊轉出去,把藥碗一放,扶住母親給她順氣。
婆子們被段保珊叫了進來,把成國公夫人挪去了榻子上。
段保珊這才親手把藥端給成國公,等他一口飲了,問道:“哥哥大小戰功在身,也保不住嗎?”
成國公苦笑:“只能盼著他們惹的事兒小些。行了,你別操心這些,總歸天大的事兒,還有我和你母親,還有你哥哥。”
段保珊應了一聲,先回了自己屋里。
為了讓她看住段保珍,她們姐妹現在住的是一棟二層的小樓。
段保珍住樓上,她住樓下。
伺候的人手都叫段保珊屏退了,她一個人坐了會兒,隱隱約約的,能聽見樓上的段保珍在唱曲子。
為了不叫這個沖動的妹妹生事兒,今兒父親在府門口厥過去的事情,上上下下都瞞著她。
段保珊趴在書案上,聽著那有一句沒一句的模糊曲子,不知怎么的就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夢里沒有故事,也沒有人,只有一個場景。
成國公府的匾額砸在地上,從中間碎成了兩塊。
段保珊驚醒過來,喘著大氣看向西洋鐘,樓上的段保珍還在唱曲,她這個盹,打了還沒有一刻鐘。
短短時間,足以讓她一身冷汗。
段保珊站起身,翻箱倒柜地尋了件素衣,把丫鬟叫進來重新梳了頭,只戴了一根木簪子,就出了門。
寧國公府依舊掛著白綢。
顧云錦聽說段保珊來了,不禁有些意外。
來悼念方氏的姻親、好友,昨兒就差不多都來過了。
成國公府由國公夫人出面,禮數上很是周全。
這也就顯得段保珊的突然來訪很是“多余”。
可人家來送別,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顧云錦領著段保珊先去靈堂里盡了心,這才把人引到了花廳:“段四姑娘特特過來,是有話要說吧?”
段保珊沒有入座,而是朝顧云錦行了一禮:“的確有事相求。”
顧云錦挑眉。
段四、段五這兩姐妹,她自然更不喜歡段保珍,當然,也不是說段保珊就是個討喜的,只是兩廂比較而已。
不過,這兩年,段保珊的脾氣亦改變不少。
顧云錦與段保珊接觸不多,但前回北花園里,她還是記住了對方真心實意的道謝。
正如當時她與徐令意說的那樣,人都要跌過跟頭才會長大。
顧云錦自己如此,當然也不會為難同樣“長大”了些的段保珊。
何況,段保戚與蔣慕淵的關系還是極好的。
顧云錦沒有一口應下,只讓段保珊先說。
段保珊放低了聲音,道:“我有一些話,想讓夫人替我帶給皇太后,我如今的狀況,遞帖子進宮,皇太后也不會召見,我只能來請夫人幫忙。
去東異的人選不好定,那就讓我去。
我雖不是皇親,但也是國公嫡女,我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