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寧往敘州,說近也不近。
喬靖請的那幾個年輕說客,都是蜀地幾個世家的公子,平素與盧家的年輕人也有些往來。
而王瑯,對他們來說,是個外來客。
雖說王瑯現如今跟著喬靖做事,但并無一官半職,出身就更不用說了,王甫安這會兒還是個囚犯呢。
他們跟著喬靖反對朝廷,但對王甫安那樣的人,還是極其看不上。
至于王瑯…
金安雅在偏廳里砸的那幾個茶盞,就讓他們把這一位定成了連女人都搞不定的軟蛋。
看不上,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看不起。
知道王瑯也要往敘州去,他們很是不屑,打聽了王瑯騎術一般,名正言順地以王瑯跟不上他們為由,先一步出發。
王瑯倒也無所謂,他當了那么多年的監生,又是京城繁華地長大,不管熟悉還就只是面識,身邊從不缺世家子弟、勛貴公子。
無論是何等出身,最終拿主意的還是長輩。
便是蔣慕淵那般有能力、有想法的人,遇著真正的大事,也少不得與國公爺商議。
與其在這些小輩身上下功夫,王瑯更想與年長之人打交道。
王瑯騎術不出色,也就不逞強,讓府衙安排了馬車,一路往敘州去。
行的是官道,速度正好,不至于跟前回被喬靖押著往各處牢房去時一般,折騰得他翻天倒海。
他比那些公子晚了差不多兩日才到敘州,往盧家遞了帖子。
比之那些說客公子,王瑯更能代表喬靖,盧家雖一肚子不滿,還是接了帖子,引他入府。
管事知道主家并沒有徹底與喬靖交惡的想法,便給王瑯交了底。
盧家的老太爺們對年輕公子們十分不滿。
登門拜訪,自己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還一個勁兒鼓動盧家眾位小公子,指著讓盧家內里鬧騰。
“昶六爺是三房獨苗…”管事道,“這事兒鬧的,喬大將軍不給個說法,怕是要鬧到分家都鬧不安穩。”
王瑯應了聲。
盧家沒有給王瑯下馬威,老太爺們不露面,幾個老爺到了七七八八,也算是擺出了聽王瑯游說的姿態。
花廳里一眾人坐著,能不能說成,全看王瑯一張嘴。
王瑯算是晚輩,拱手行禮,不卑不亢,只這姿態,倒是半點錯都挑不出。
“盧家傳家幾百年,祖上出過七八位進士,其中三位入翰林,有一位為國子監祭酒,學生在國子監求學時,亦曾拜讀過盧祭酒留下來的文章,深得啟發…”王瑯語速不快,態度很是誠懇,帽子一頂一頂往盧家人頭上戴,幾位老爺便是對盧昶之死極其不滿,一時之間也不好駁了王瑯的話。
說了一半,王瑯自己頓住了,下一瞬,話鋒一轉,道:“按說盧家如此風光,原本并非一定要支持喬大將軍,可盧家不僅支持了,還舉全族之力,蜀地世家之中,以盧家對大將軍的貢獻最大。其中緣由,是盧家想更上一層樓吧?”
盧家眾人交換了眼神,最終由盧大老爺開口:“是,蜀地偏居一隅,又不是江南那等繁華地。七八位進士,聽起來不少了,可那是幾百年才供出來的,沒有誰想走下坡路。”
王瑯了然地點了點頭:“正如您所言,若是在江南,盧家的底氣會更足一些。只是科舉一途,委實不穩,幾十年都出不了一位,這太正常了,所以盧家寄望于喬大將軍,一旦大將軍入京取得天下,盧家居功至偉,彼時論功行賞,得公侯爵位,才是一勞永逸之事。”
“還是喜歡跟你這樣的明白人說話,”盧大老爺笑了,“我盧家可以全力支持大將軍,但盧家百年基業,亦不是哪一位可以一人獨斷的,昶兒為大將軍戰死,卻無法魂歸故土,這說不過去,無法服眾。只要昶兒回來,盧家依舊是大將軍最堅實的后盾。”
王瑯挑眉,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道:“眾位,學生之后想說的話,恐怕不那么順耳,但是不是這么個道理,以盧家百年經歷,想來眾位能分辨清楚。
想得公侯爵位,想一勞永逸,從來不是銀子的事!
孫家開朝封了多少公候伯府,如今還在的有幾家?如今還風光的又是幾家?
葉城周家,曾經的永定侯府,只傳七代,最后一代老侯爺過世,門匾上只能懸個周字,再不能掛侯府名號,府中所有僭越之處全部敲去、改過,除了銀錢,周家還剩下什么?
衛國公柳家,也是開朝就封了的,偏惹了孫家不滿,若非先前從龍之功,早就被廢了,這幾年又捅婁子,即便沒有我們喬大將軍,衛國公在孫家手中,也存不了幾年了;
平遠侯府金家,祖上也是打出來的,這幾年沉寂,是因為金家出了個親王妃,不愿意太招人眼而已;可等親王妃百年之后呢?金家是風光、還是沒落,看的還不是子孫能不能立得住嗎?
當然,立不住也不怕,世襲罔替,別去學柳家,只老老實實不犯錯就是了。
真正風光的,是寧國公蔣家、肅寧伯程家,靠的是子弟現在依舊領兵,每一代壽終正寢的沒有戰死沙場的多,學生與蔣慕淵有仇、恨不能他死,但也不得不承認,論功業、論打仗,公候伯府年輕一輩里,無人能及他。
連成國公那老頭子,為了他們段家門楣,都把閑著度日的兒子扔到戰場上,圖的就是他們段家時不時鬧出些丑事來、孫家都會高抬一手,前回他們老父子鬧的笑話,要不是爵位是順德帝的父皇封的,當兒子的不好直接撤,早就沒了,等順德帝駕崩,他兒子繼位,再不用顧忌那些,段家若無新功,挨不住幾年…
眾位,想要一勞永逸,一開始就必須得世襲罔替,之后數代,只要不出差池,爵位就依舊在頭上,若能出幾位高才,自然更風光。
可世襲罔替,是盧家給喬大將軍獻銀子就能獻回來的嗎?”
在座的所有人,皆是臉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