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禮之把程晉之的這種急切,形容成“要娶媳婦兒的前一天的傻小子”。
當然,在他的眼里,程晉之成親之前的那幾晚,比現在這個傻小子還傻上十倍。
傻到讓哥哥妹妹們都沒眼看。
程晉之才不管程禮之打趣他什么,這里也沒有外人,什么揶揄都比不上林琬有分量。
蔣慕淵讓寒雷去自個兒那兒把裝信箋的木盒子拿過來,然后打開,從中取出厚厚的信箋。
他也不用拆出來翻看其中內容,只看信封背面的落款日子,就能把需要的一點一點分出來。
程禮之和程言之擠了擠眼,小公爺夫婦感情甚篤,怕是每封信都反反復復地看,句句記在心中了。
蔣慕淵的確都記得,挑了與林琬有關的內容,念給程晉之聽。
從程晉之最初出征時,到他一箭射殺梁肅,再到他霞關下失去蹤影,此后遲遲遍尋不著,之后,他終是獲救,挪到了莊子上養傷…
林琬激動過、振奮過、彷徨過,復又堅定,到最后終是一顆心落了底,能不顧其他,放肆哭出來宣泄心中情緒。
程晉之聽得眼睛通紅,有好幾次,都沒有忍住淚,就這么順著眼角滑落,隱入了鬢角。
程禮之也不笑話弟弟了,自個兒背過身去,重重抿了抿唇。
夫妻同心,但兄弟感情亦是真切,林琬體會到的滋味,他們做哥哥的同樣如此。
他和程言之雖然不會句句向程晉之講述,但隨著信中提及的林琬的思念,也把這數月間的起伏又在心頭走了一遍。
真是為了這個弟弟操透了心!
程言之明白程禮之的感受,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晉之沒有出聲,等蔣慕淵全部念完了,才哽著聲音,道:“我都不知道給她寫信時說什么了…”
他與林琬自幼相識,他見過林琬小時候被討厭的蟲子嚇哭的樣子,林琬也見過他從樹上摔下來鼻青眼腫的模樣。
可直到蔣慕淵娶親那一日,程晉之才突然叫林琬勾了心,這個認識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原來這么好看,這么讓他歡喜。
與很多夫妻按部就班的行六禮不同,林琬應下婚事時,程晉之甚至還在北境戰場上,打一場不知道何時能歸的仗。
程晉之一直覺得對不住林琬,彼時狀況,林琬承受了很多不該她承受的壓力。
他想一心一意待她好,結果成親不久,他又披掛出征。
愧疚,更多的是心疼。
“又叫她吃苦了。”程晉之道。
蔣慕淵道:“都叫秦夫人舌戰群婦,給罵回去了。”
程晉之失蹤,肅寧伯府和林尚書府上,面對那些虛情假意的擔心,委實不好開口,哪怕有些幸災樂禍之語,亦不方便回擊。
反倒是秦夫人那樣的身份,可以頂回去,膽敢在她跟前說這樁婚事一個字不好的,全被她罵得掩面而走。
程晉之不禁笑了笑。
他知道,秦夫人能罵得那般中氣十足、誰來也不懼,其中根源,是林琬對他有信心,是他的媳婦兒從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她堅信自己沒有嫁錯人,她堅信這就是她想要的婚姻、愛慕的丈夫,才給了幫她出頭的秦夫人底氣。
越明白林琬的心,程晉之就越想念林琬。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剛才該答應父親,回京養傷去,也就能見著林琬了。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喬靖還占著蜀地呢,這場戰事還遠沒有結束,他不能退。
他要殺更多的敵人,立更多的戰功,才能不辜負林琬的心意。
林琬的丈夫啊,必須是個大英雄。
最后,程晉之還是頂著一口氣,聽從蔣慕淵的建議,給林琬寫一封信。
他還不能隨意活動身體,寫出來的字與鬼畫符無二。
可他寫得很認真,哪怕這張信紙上就只有兩行詩。
程晉之寫的是李太白的詩句。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他忘不了林琬與他說的明月光,也是這道清冷的月光,支持著他活了下來。
神智最混沌的時候,他的心中都存滿了思念。
程晉之相信,林琬能看得懂這句詩的意思。
他想家了,也想她了。
這封信會隨著蔣慕淵的家書一道快馬入京。
蔣慕淵封了火漆,正要尋驚雨來安排,后者就拿著兩封信進來了。
一封是周五爺從明州送來的,另一封是聽風從京中寄的,兩封前后腳到達。
蔣慕淵打開看了,燭光下,神色沉沉。
兩廂對照,他已經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孫睿以明州為刀,卻不想那刀子被五爺先開了刃,一刀下去,鮮血噴涌。
他反受其傷,被圣上罰了閉門思過。
可蔣慕淵清楚,孫睿太瘋了,就算他閉門了,也難保不再興事。
周五爺能提前一步安排好明州事情,能把趙方史的進退都握在手中,卻不能斷言孫睿不會反撲。
兩年時間,足夠孫睿在明州按下一顆顆棋子了。
趙方史廢了,孫睿也可能有其他代替品,東異的狀況不容樂觀。
余將軍已經開始募兵,收效普通,好在他知道拿著雞毛當令箭,把海域防備都抓在了手里。
算算日子,平海關的戰船很快就能抵達,以江南現有的兵力、添上支援,再算上枝江大戰后還能繼續作戰的水師,勉勉強強能用。
當然,只是防御而已,他們人不多,船更少,想去海面上與東異打海戰,那是癡人說夢。
周五爺提醒了一句,他探查過東異那兒,對方的確有興兵的打算。
還沒有宣戰發兵,是東異里頭亦有分歧,五爺借著些關系,能極力讓反對宣戰的人堅持到底。
他說要拖到來年開春,就一定要拖下去。
蔣慕淵清楚周五爺盡力了,為了江南太平,他們若不能徹底打下蜀地,也必須要讓喬靖再吃幾個大虧。
要刀刀砍到喬靖的痛楚,就需要王瑯遞更多的消息。
這擔子對王瑯自然沉重,卻是不得不做。
金安雅對賈大娘點了點頭,露出滿面笑容,出了金樓,坐著轎子往府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