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極涼。
孫祈吹了一陣,酒氣散了大半,人倒是清明了許多。
心里卻越發沒有底了。
按說,他也是酒后上頭,若不然,豈會被孫宣的瘋言瘋語動搖了心神,待酒散了,那些不安和驚訝也就該隨著散去。
可事實上,他的腦袋越是清明,越是把孫宣的話聽了進去。
孫祈按住了眉心。
他的父皇真的屬意他嗎?
那為何今日御書房里,父皇說了很多鼓勵的話,卻不與他議論朝事呢?
皇家無親情,兄弟之間為了皇位你死我活,孫祈既然站出來爭了,也知道將來若是失敗,哪個弟弟登基都不會讓他好過。
能從文英殿的角斗之中全身而退的,只有孫淼、孫駱這樣毫無野心的人,還有孫禛那樣不思上進、得過且過的人。
當然,話也不能說太滿。
孫淼等人若是老老實實,孫祈自問登基后不會為難他們,但他不能替孫宣、孫睿保證,誰知道那兩位會不會“瘋狂”。
以父皇對孫睿的偏愛,能看著自己把孫睿當磨刀石?
若父皇真的對孫睿偏愛,他真的無需設文英殿…
孫祈失笑著搖了搖頭。
他從前多喜歡文英殿啊,他以為這是父皇給他們所有人的機會,而不是把自己這個長子視作可有可無的存在。
孫祈歡天喜地跳進去,努力又努力,奮發又奮發。
他相信,孫睿再出色,自己也有后來居上的能力,父皇還未老,一切都未有定數。
可今日孫宣把他的喜悅打碎了,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后來居上又如何?比贏了孫睿又如何?父皇屬意的從來都不是孫睿!
連孫睿都是被設計的棋子!
孫祈不敢再想了,他怕繼續順著這思路想下去,就真被孫宣拖進萬丈深淵了。
他見了洪雋,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
洪雋的臉色亦不好看。
他當然清楚文英殿的存在對孫睿是一種壓制,但他真不至于把因由猜到孫禛那兒去,那委實太荒謬了。
他更傾向于,圣上不希望孫睿一枝獨秀、以至于失了危機、失了上進之心,所以讓幾位殿下都參與進來,磨一磨孫睿的心性。
不過,打磨能磨出好刀,也能磨斷好刀,洪雋投孫祈,就是賭孫祈能把孫睿磨斷。
他也是一直這么與孫祈說的。
突如其來的訊息讓洪雋都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看著猶豫、彷徨的孫祈,心一橫,不管如何,他要先穩住孫祈。
“殿下,五殿下是急了,”洪雋道,“他因蜀地反叛而麻煩纏身,至今沒有起勢的樣子,他比您急。
人著急起來,一則容易想岔,二則會被牽著鼻子走,您想的是對的,他在拉您下水,等著您去打先鋒。
可咱們不用著急,咱們就不打先鋒,等著他去。
是與不是,他給您試出來。”
“試出來了,又如何?”孫祈追問。
洪雋笑了起來:“是與不是,您都是贏家。”
“怎么說?”孫祈挑眉。
“若圣上真屬意七殿下,滿朝文武誰會答應?皇太后都不會答應。
三殿下是最咽不下這口氣的,靜陽宮必內斗,七殿下不敵三殿下。
而圣上會怪罪三殿下,怪罪‘惹事’的五殿下,您置身事外,坐收漁翁之利。
他們越僵持、場面越難看,對您就越有利。
若圣上還是偏向三殿下,經過此事,靜陽宮兩兄弟生了嫌隙,虞貴妃夾在中間,時間久了,圣上會不滿的。
可您有什么損失呢?您本來就是在追趕三殿下,往后繼續追趕就是了。
退一步說,即便圣上立其他殿下為太子了,您都能爭。”
孫祈混亂的心神頓時安穩了許多。
他十分信任洪雋,自然聽得進去。
正如洪雋說的,他先穩住,讓孫宣去著急,總歸他不損利益,反倒能趁機占點便宜。
急的不該是他,亂的也不該是他,孫祈沖洪雋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極是!”
洪雋送走了孫祈,關上門,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告誡自己,那孫宣就是來添事兒的,眼下不能急,急了就中計了。
至于孫禛,圣上想糊涂,這事兒一旦攤開,也沒有誰敢讓圣上糊涂。
皇太后還在,三公、各部重臣、那么多公候伯府都在,又不是沒有可以輔佐的人選,豈會由著圣上隨心所欲?
御史、言官們能在大朝會上撞出一大殿的血!
這夜,孫祈與孫宣兩兄弟的對談就此打住了,外頭無人知道。
翌日起來,彼此不提,仿若昨夜真的是酒后胡言,睡醒就忘。
不過孫宣知道,孫祈沒有忘呢。
今兒文英殿里,他的大皇兄有意無意地在打量孫禛,帶著股子一言難盡的神情。
孫禛并非毫無感知,忍到了午膳時,終是問了句:“我今日有什么不妥當的?”
孫祈清了清嗓子,笑了笑:“你昨兒醉了,回去時難免吹了夜風,可有不舒坦的地方?說起來是我招待不周,該讓你跟五弟一樣留在府里住一宿的。”
絮絮叨叨,一副關切情誼,還挑不出錯處。
孫禛含糊答了兩句,也就不答了。
蔣慕淵一面聽他們兄弟說話,一面琢磨募兵、調兵事宜。
比起在文英殿里坐著,他更想快些回蜀地去,早些把喬靖打了,免得東異動手時分身乏術。
可他還不能走,圣上雖大致認可了他的想法,可事情還未辦妥,一道一道的,叫孫睿中途插手耽擱了,大抵就真攔不住東異了。
幾乎是催著、督著,蔣慕淵甚至與顧云錦一道去了幾次太師府,借著走親戚的名義,私下與傅太師商議了幾回。
傅太師接連被催了三天,干脆與蔣慕淵道:“小公爺這般急切,不是好事。”
蔣慕淵也知道,不過是無奈罷了,他為了成事,態度難免強硬,朝堂上亦有人說他毀了江南水師不好交差,所以要彌補回來,免得交代不過去。
這說得還是輕的,等東異真的出兵了,這罪名又要更上一層樓了。
傅太師提點他,的確是好意了。
蔣慕淵道:“不急不行。”
傅太師多少也猜到了,道:“是不得不防,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