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一些平素喜好指點江山的男人們,先前官宦人家后院的那些紛紛擾擾,他們自詡“脫俗”、不愿意說道,而話題變作了朝廷大事,一下子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邊上女人們但凡插兩句嘴,里面轉過頭去罵“頭發長、見識短”、“老娘們不要摻合大事”。
脾氣柔些的女人轉身就走,脾氣炸的當場跳起來,吵吵嚷嚷的,把那些喜好看瑣事的人也引了來,一面“勸”架,一面也少不得再點評幾句北地守將歸屬。
施幺跟著袁二走到東街上,這會兒正是用晚飯的時候,街兩邊的酒肆大堂生意極好,熱鬧非凡。
有已經喝高了的,扯著嗓門說話,
施幺聽了幾句,抓了抓腦袋,壓著聲問袁二:“袁哥,沒有點火也沒有澆油,怎么就燒得這么旺了,那我們的人還摻合嗎?”
袁二頓住腳步,低聲道:“你怎知沒有點火也沒有澆油?”
施幺一愣:“我沒有啊,那是誰做的?”
袁二斂眉。
眼下狀況,他下午與聽風商議過幾句,總覺得這事兒蹊蹺。
想來想去,恐怕是不止他們在琢磨輿情,還有旁的人也摻了一腳。
也有可能是剛有些苗頭時就傳到了御書房,圣上既然未下決心、還在猶豫,那大抵也會想聽聽城中百姓如何說。
“一意孤行的拉不住,還在遲疑的才能做些文章,”袁二道,“總歸我們就照著商量好的來。”
施幺應了,獨自一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素香樓。
素香樓幾乎滿客,施幺渾然不介意,走到角落與人商議了拼桌,便坐下來招呼小二上酒。
施幺是素香樓里的熟面孔了,小二們都知道他是外鄉進京,跟著兄弟給富貴人家跑腿的,而且是肥差,要不然怎么能隔三差五有銀子來吃酒呢。
與他拼桌的老漢也認得他,知道施幺的消息還挺靈的,便問了聲:“各處都在說北地守將的事兒,是圣上真要撤換了?”
施幺嘿嘿一笑:“老爺子您向來只吃酒、不出聲的,怎么今兒也問了呀?”
“噯!”老漢挑眉,“你記得我呀?”
“老爺子透著股世外高人的氣,見過一眼就記住了。”施幺道。
“什么高人,”老漢添了一小杯酒,“就是個濁人!先前是只聽不說,今日也想說說,年輕時想投軍、老父老母不讓,后來父母先后走了,我守過三年,想再投軍,年紀大了,沒地收我了,就是特別敬佩兵士守軍,不容易。”
施幺與老漢碰了一杯:“是不容易。到了北邊還沒有與狄人打起來,就先被戴了通敵的帽子,好不容易打完了,還未論功行賞,將軍印又要先撤了,這都什么事兒啊!”
“真撤呀?不是說說的?”老漢瞪大了眼睛。
“難說,”施幺道,“也是為難,顧家守了北境那么多年,不說功勞,苦勞總是有的,可朝廷派守將,不是比苦勞,還要比功績。
顧家這次死傷太重了,活下來的,年紀最長的也就是顧云宴,離而立之年都還差一截呢!
又不是累了赫赫戰功,這么年輕的守將,誰不要琢磨琢磨?
說起來,但凡活下來一個伯父叔父的,也就沒那么多事兒了!”
老漢聽著很是在理,連連點頭:“年紀輕是真吃虧。”
“可不是,”施幺道,“年紀輕輕就能掛帥的,眼下看來只寧小公爺一人,小公爺自身有本事,這幾年有些成績,但最最要緊的是他有個當圣上的舅舅。要不是嫡親的舅甥兩個,誰家少年郎,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機會?”
老漢道:“那顧家姑娘還是圣上的外甥媳婦呢,這沾親帶故的,這個當口就撤顧家的將軍印…”
“媳婦兒?”施幺咋舌,“兒媳婦都是外人,何況外甥媳婦,旁的不提,就說那侄媳婦吧。
小王爺要娶符家女,去歲定下來的時候,多少人掉了眼珠子呀,都說符廣致與皇家做了親家,官途上飛黃騰達。
結果呢,三年考績連著評了優,進京時是永安府知府,出京時還是永安府知府。
再熬三年,說不定小王爺連兒子都抱上了,他老岳丈不曉得能不能再晉品級。”
他們兩人雖坐在角落,但說話聲音不知不覺間大了些,引得邊上幾桌都豎起耳朵來聽。
有個書生聽了七七八八,湊過來道:“小哥的意思是,圣上再喜歡小公爺,也不會拉小公爺岳家一把?”
“朝廷封官,哪里能叫拉扯呢?”施幺嘆道,“我的意思是,符知府有考績有資歷,圣上都沒有格外提拔,顧家眼下那狀況…
功績都是先祖的,先祖不在了,留下來的幾個年紀輕、功績又不夠。
圣上不想收虎符也不行啊!”
老漢摸了摸胡子:“若是再有些大功,倒也能順勢接了將軍印,可若是沒有,難!”
書生嘆息道:“狄人都撤走了,縮回了草原里,想建功也沒有辦法啊。”
你一言我一語的,其他客人也漸漸參與進來。
一大漢皺著眉頭,高聲道:“聽幾位的意思,那顧家不再是北地守將,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施幺抬頭道:“我可沒有那么說,只是眼下局面對顧家的確不樂觀。”
大漢剛要再說,一旁冒出個老秀才,道:“北地就丟在他們顧家手里,那么多百姓受難,他們憑什么再拿將印?
北地失守,是不是他們顧家通敵都沒有最終定論呢,要老夫說,十之,顧家逃不脫干系!這種賣國的,就該砍頭!
你們還想讓他們家拿將印,這是等著再破一次城了?”
大堂里有一刻的寂靜,而后又鬧騰起來。
施幺往樓上雅間看了眼,出聲道:“老秀才,前一個在這兒胡言亂語說顧家通敵的家伙是個什么結果,你不會不知道吧?
小王爺聽不下去,下來打你一通,你一把老骨頭行不行啊?
你自己不想舒坦,你別連累著我們吃不了酒,等一會兒整個大堂桌子歪椅子倒的,你讓大伙兒怎么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