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慕淵思量了一番,問道:“五爺還在江南嗎?”
袁二道:“是。”
蔣慕淵頷首。
周五爺為人大氣,做事卻十分細致,雖然他往江南去是有旁的事情要做,但既然留意到了趙同知與鄧公公的來往,就會盯著些,不會隨意拋卻腦后的。
只是,江南畢竟不是周五爺的地方,反倒是趙同知在明州府耕耘了幾十年,周五爺想掌握趙同知的行蹤并不算困難,但要弄明白鄧公公和趙同知到底在琢磨什么事兒,就不是易事了。
不過,退一步說,眼下即便讓周五爺打聽出來了,蔣慕淵也無心去管孫睿的那些動作——北境戰事才是壓在眼前的一座大山。
他拆了聽風讓袁二捎來的信,一封封看過了,收到了一旁。
“我有一份折子要快些送往京城,我怕從驛館走,路上耽擱了,”蔣慕淵道,“你先趕緊填了肚子,等下連夜送進京城。”
袁二一怔,并沒有想到他剛剛抵達卻又要出發,可既然小公爺吩咐了,他自然應下。
蔣慕淵喚了驚雨進來準備筆墨,與袁二道:“風塵仆仆的,這來來回回辛苦你了,送到京城之后,把京里的事情與聽風對一對,之后再來裕門關,我這兒也有些人手不足。”
袁二點頭,道:“施幺還算機靈,這些日子在京里混得也算風生水起,我把事兒都交給他,讓他照聽風的吩咐做事兒。”
驚雨進來研墨,袁二退出去,在院子里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
她是習武之人,感覺也算敏銳,剛抬起雙臂,就察覺到有一雙眼睛看著他,他也不裝不知情,大大咧咧轉過頭去,正好對上了念夏的目光。
念夏被袁二揪著正著,尷尬一閃而過,但她素來大方,走上前去,認真賠禮,道:“先前不知你來歷,對你防備,還望見諒。”
這話讓袁二哭笑不得。
先前念夏那疏離的態度,袁二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他尋到此處院子,念夏不曾聽過他名號,防備是理所當然的,若是毫不戒備、隨便他在這院子里進出,那才是有問題。
哪怕他有聽風的信件,但人家從未見過本人,小心總是沒有錯的。
“這事兒真不怪你,”袁二笑道,“我自己明白,我的自報家門,聽起來和個隨口胡編的差不離。”
念夏撲哧笑出了聲,袁二這名字,聽起來的確像是胡編的。
袁二又道:“沒法子,我老家是個小村子,老老少少都沒有念過什么書,行二就叫袁二,我弟弟叫袁三,也就是長大了出來做事,才認了字,知道些道理。可名字是爹娘取的,便沒有再改。”
念夏聞言,笑容一凝,透出幾分傷感來。
袁二看得清楚,只是兩人并不算熟悉,哪怕看到了,他一個漢子也不好直咧咧地問,便道:“姑娘是夫人身邊的吧?我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念夏,這個名字是夫人當年入京后取的,”念夏頓了頓,道,“在北地的時候,我家里人都叫我小妮兒,剛進府做事時,也沒有改。”
袁二是個腦子快了,前言后語并在一塊,一下子就琢磨出那份感傷的來路。
正是他提到了爹娘取名,才叫念夏也想到了家里人,而北地出身,她的父母兄弟,怕是都遇難了。
猜是猜,但念夏沒有說透,袁二也不能接什么“節哀順變”,便轉了個彎,換了話題:“不知廚房備了吃食嗎?我一會兒要送折子進京,想填飽肚子。”
“這般匆忙?”念夏疑惑,轉念一想,軍情所需,還能吃頓飯就不錯了,她也不耽擱,引著袁二去廚房里。
北地米油是一天比一天金貴,他們是不至于短了吃食,但也沒有鋪張浪費那一套。
念夏取出籠屜上剛蒸好的包子,又切了幾樣菜,麻利地在小桌上擺開,又翻出半壇子酒給袁二驅寒。
“你只管吃,若是不夠就自個兒拿,我去夫人那里聽吩咐了。”念夏道。
袁二道了謝,大口吃喝起來。
出了廚房,念夏回頭看了眼,袁二身材壯碩、胃口自然也好,這吃什么都香的樣子,像極了她家里的那三個哥哥。
念夏吸了吸鼻尖,她今兒也就是有感而發,否則不會把舊名說出來。
她是父親的老來女,又有三個哥哥,只聽家里喚她的這個名字,就知道她是最受喜歡的了。
卻是不知道,那么喜歡她的父母哥哥們,如今是不是還活著,又在哪兒呢…
念夏吹了會兒冷風,緩和了心緒,這才進去看顧云錦。
顧云錦剛剛擱下徐氏與林琬的信。
這兩份來信,她反復讀了三四遍,有歡喜,有感動,也有微微的澀。
徐氏說了些家中狀況,大抵意思便是叫他們莫要過多牽掛,在北境做好每個人該做的、能做的,京中自然有她們在。
林琬的信上,說了她的婚事。
顧云錦與林琬親厚,蔣慕淵又與程晉之是至交好友,這兩人結成連理枝,不得不說是一樁大喜事,但顧云錦對林家在此時此刻做出決斷的這份果敢十分佩服。
顧云錦知道,前世的程晉之英年早逝、馬革裹尸,而今生不同的戰場,她希望程晉之也有不同的結果。
不僅僅是為了林琬,也一樣是因為蔣慕淵。
顧云錦一直記得,那日嶺北的細雪中,蔣慕淵與她回憶起這位好兄弟時的感慨與遺憾。
今生重來,遺憾自是能少一分就好一分。
不過,顧云錦也想不透,這兩個從小認識的人,是怎么在忽然之間,就從“好友的哥哥”、“妹妹的手帕交”來了一個大轉彎,往“攜手一生的伴侶”上狂奔的。
可這就是歡喜之情吧。
細水長流也好,一個瞬間的觸動也罷,讓他們想要嘗試著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
顧云映還睡著,顧云騫到底醒著,見顧云錦看信歡喜,便問了一聲。
顧云錦與他說了京里顧家的事兒,又講到了程晉之:“他就是這一回領兵的肅寧伯的三子,隨著肅寧伯一道往裕門關來,想來這幾日該抵達了。”
顧云騫在被子里的手緊緊攥了攥。
他迫切地等著大軍抵達,他要把狄人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