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那婦人緊緊抱住了孩子,凸著眼睛瞪著朱氏,“說了是我家孩子,怎么就不聽呢?我看你們就是想搶孩子,以為人多我就怕你們了嗎?官兵呢?官兵呢?”
這一帶涌進來大量的避難百姓,向威提點過底下人要加強巡視,畢竟,人多了容易出亂子,且不清楚是不是有狄人混在其中。
婦人一叫,官兵很快便過來了。
“就是這群人,搶孩子!”婦人指著顧云錦等人道。
官兵拉長了臉,剛要厲聲喝斥,待看清幾人身份,趕緊先行了一禮:“夫人、兩位奶奶,這是怎么一回事兒?會不會認錯了孩子?”
顧云錦道:“京城八月里丟的那三個孩子,我春天時見過,這應當就是其中的陳虎子,當時順天府往各個州府都發了畫像協查,按說北境這里也收到過,不如去翻翻彼時的畫像,比照比照。”
官兵們交換了個眼神,當機立斷,領頭的與那婦人道:“這是寧小公爺夫人,你們來避難,恐是好些日子沒有吃一頓飽的了,要不這樣,你們就到府衙斜對街的酒樓里,隨便吃,我們翻畫像出來比一比。”
顧云錦點頭道:“這樣挺好的,若真是我認錯了,飯錢我掏了,再給孩子備些糖果,另補些銀錢,是我耽誤了你們的事兒。”
邊上百姓們亦紛紛點頭,官兵這主意算是兩邊都不得罪,但也十分恰當。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孩子真是你的,自管去吃一頓好的,官府也不會為難你。”
哪知道婦人根本不依,大叫道:“我當是什么來歷,原來是京里的權貴!有錢有勢了不起了?硬要搶我孩子,官官相護,沒有天理了啊!這世道是要逼死老百姓啊!”
婦人大哭大喊著,朱氏看得心煩,冷聲道:“別給臉不要臉,你要說權勢,我們家這樣的權勢,平白看上你孩子做什么?”
這話,引得百姓們附和聲一片。
若是其他人當街對峙,眾人都會偏向大喊著要被搶走孩子了的婦人,可如今攔在前頭的是顧家人,百姓的想法就不同了。
顧家回北地來,是來打仗的,來尋親的,聽說自家幾個小的都還未尋著,八竿子打不著的孩子,人家怎么會搶?
這根本不可能的。
“京里的事情,我們不清楚,但北地的事兒,我們都知道,”有老人家高聲道,“鎮北將軍府,不會做搶孩子的事兒,你這婦人家不敢去酒樓,我看你就是心虛!”
“將軍府好端端搶你娃娃?將軍府是看不上俺家娃娃,要不然,俺直接給送去!這兵荒馬亂的,跟著俺到處逃難,去了將軍府,做了公子姑娘,往后不說學一大把本事,總歸是吃好穿好,怎么不比跟著俺強!”
“就是就是!換我、我也送去,我家閨女連奶都要喂不出了,小外孫瘦不伶仃的,有貴人家里要,總不至于餓死了。”
逃難入關,從前有些家底的,早就各尋各路子去了,困在城隍廟里的,皆是苦難人。
這番話引了無數共鳴,好些痛心哭聲。
婦人叫人說懵了,哭喊聲都停下來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這些女子們究竟是個什么來歷,因而也不清楚,自己的哭訴會招來反感。
圍過來的百姓,別說是幫她了,能不指責她就不錯了。
“鎮北將軍府?”婦人雙眼冒著火,道,“就是讓狄人破城、害得這么多百姓流離失所的顧家?你們還有臉在這兒吵吵嚷嚷的?打狄人去啊!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做什么?你們顧家、顧家就是禍害!”
顧云錦的心猛得往下沉。
還不等她們幾人發話,邊上一個五六歲的小童撿起石頭就往那婦人腿上砸:“你胡說!將軍、將軍是大英雄!各個都是大英雄!”
北地出生的孩子,在別的同齡人都聽孟母三遷、孔鯉過庭時,他們聽的是守軍們奮勇退敵的一樁樁故事。
在街上耍玩,一個不小心摔一跤,把他們抱起來的也許就是城墻上換防下來的兵士,是他們聽過的故事里的主角。
他們生活在英雄之中,而顧家人的故事,聽得最多。
童子稚氣,心中自有一把明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狄人就是混賬,而守軍們皆是英雄,誰說他們的英雄,誰就是壞蛋。
幾個小童都鬧了起來,抓石頭的抓石頭,抓沙子的抓沙子,哪怕長輩們上前阻攔,也不管不顧地要扔到那婦人身上。
朱氏扣緊了顧云錦的手腕,低聲道:“便是為了這些孩子,也要把狄人趕出去…”
顧云錦吸了吸鼻尖,用力點了點頭。
老人家對那婦人連連搖頭,道:“這種誅心的話,怎么能說呢?顧家幾代皆是忠烈,男女都上陣殺敵,人家全族,為了北境流了多少血!”
“沒錯!”邊上另一人道,“誰不知道當年顧四郎入草原,刺瞎了安蘇汗一只眼睛,殺了他三個護衛,數百騎兵!驚得狄人有五年不曾踏入北境一步。”
“是啊是啊!就是顧四郎,雙腿都斷了,一輩子都毀了。”
“顧三娘去接應,也受了重傷,養了兩三年才能落地。”
“都是拿命堆出來的榮耀,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婦人,怎么能那么說呢?”
顧云錦清楚,這里的顧四郎是她的四叔祖父顧欒,顧三娘就是三姑婆顧微,顧家能受朝廷信任,幾十年為鎮北將軍,靠得還就是百姓們說的“拿命堆”。
婦人被指責得沒有辦法了,縮了縮脖子,一個勁兒把孩子的臉往自己懷里捂,惹得小娃兒難受,不住地扭。
“我看這孩子一準是她抱來的,才會心虛得口不擇言!”老人家冷聲道,“也別去酒樓吃什么好菜好飯的,直接拉進大牢里,關起來就老實了!”
“我記得她還有個同行的婆子,也帶著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那個會不會也是抱來的呀?”有一娘子回憶著,聲音都打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