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哧,顧云錦沒繃著臉,笑出了聲。
從前她似乎是聽說過幾句傳言,那時候不關心這些,聽了一回就過去了,也沒想過是真是假。
沒想到,這一次從徐令婕口里說了出來,顧云錦不用細細分辨了,只看楊氏那牙疼的樣子,就曉得此事非虛。
顧云錦越想越好笑,反正已經笑出聲了,她也不會硬要憋回去,眉眼彎彎看著閔老太太,問道:“府里能有什么開銷呀?老太太您平時不出門、不采買、也不宴客,每月的例銀、逢年過節的紅包,攢一攢,一年也有不少了,怎么還跟大舅娘要銀子呢?”
閔老太太的臉色鐵青,之前的茶盞早已經被她砸了,這下想再砸東西,手邊都沒有趁手的。
她沉沉瞪著顧云錦,若小丫頭片子是譏笑她,那也就罷了,偏偏顧云錦眼中的笑意燦然,一副真心愉悅的模樣,反倒是更讓人恨得咬牙切齒——不是譏諷低看,而是正兒八經覺得此事好笑,當做了一出笑話。
閔老太太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剛剛她怎么沒把茶盞往顧云錦臉上砸?
不是長得好看嗎?不是江南蘇家出美人嗎?砸個稀巴爛才好!
楊氏苦著一張臉,暗悄悄給徐令婕比劃,讓她千萬別再開口了,免得引火燒身,還無處說理去。
徐令婕撅著嘴,別扭了會兒,才微微點頭,算是應下了。
楊氏松了一口氣,再看閔老太太和顧云錦面色,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輕咳一聲,楊氏試探著道:“云錦,事情總能說明白的,你莫要急,把來龍去脈講清楚,若是這會兒還理不順,那就等等,明兒一早再來說。”
等明天一早,她絕對不來仙鶴堂,也不讓徐令婕來,閔老太太和顧云錦要吵翻天,隨她們去。
顧云錦自然不肯來日再議,收了笑容,道:“北三胡同里,前幾天搬來了一位大娘,婆家聽說是南方做生意了,我看她那打扮,家底是不差的。
今日上午,大娘來尋我們太太,說是在德隆典當行里看到一根簪子,她家姑娘明年要出嫁,她想替女兒收幾樣好東西。
那簪子是點翠的,她金銀見過不少,好點翠少見,怕看走了眼,想讓太太幫著參謀參謀。”
一面說,顧云錦一面掃了石瑛一眼。
果不其然,聽到德隆典當行和點翠簪子,石瑛下意識地咬住了唇,驚訝不已。
顧云錦又道:“太太身體不好,哪怕是德隆這么近的地方,她操勞了一個清明,也挨不住。
再說了,我們將軍府里的女人大大咧咧的,戴的首飾少有那么精貴的,太太出閣前,老太太也沒帶她看過什么好貨色,真論起來,太太的眼光還沒我好呢,我這四年間,二姐姐都教了我不少。”
提及這一段,徐令婕眼睛一亮,一副“孺子可教”、沒有辜負她的一片苦心的樣子。
閔老太太的臉卻比鍋底還黑了,顧云錦無論說什么事情,都不忘損她一番,翻來覆去講她從前苛待徐氏。
“我就跟大娘去德隆看了,”顧云錦頓了頓,聲音沉了下來,“這一看真是驚著我了,那點翠簪子,鑲了紅珊瑚,蝴蝶模樣,我之前點石氏老太太的陪嫁時,單子上少了四樣東西,其中就有這么一根點翠簪!
我當時問石瑛,她說那四樣東西小,指不定落到哪兒去了,我聽著有理,就沒有再問,哪知道不過十來天,我竟然在典當行里見著了!
別說什么湊巧,也別說不是同一樣東西,我問了德隆的司理,也見過收簪子的朝奉,人家一五一十告訴我的,說來當簪子的人不肯透露身份,他們怕簪子來路不正,又不想錯過好東西,猶豫著收下的,因此都記著那人的模樣。
我聽人家比劃,嘿,還是個熟人嘞!人家說的分明就是石瑛!”
石瑛大駭,猛得抬頭,急切道:“表姑娘莫要胡說,簪子不見了,您心里著急,也不能血口噴人的。東西都在庫房里,奴婢怎么會去當鋪呢?沒有的事兒?”
“你自個兒是不會去,老太太讓你去,你能不去嗎?我就不懂了,那么好的一根簪子,才三十兩,老太太的手頭可真緊。”顧云錦道。
賈婦人在當鋪里收東西時發現的簪子,這番說辭,是顧云錦跟她商量好的,也不會讓侍郎府里的人疑心。
石瑛監守自盜不假,但顧云錦清楚閔老太太的脾氣,老太太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若直直沖著石瑛去,老太太肯定死死護著,結果會和從前一模一樣,純粹的攪稀泥了。
所以,顧云錦只向閔老太太發難了。
閔老太太被顧云錦說懵了,疑惑地看向石瑛。
楊氏硬著頭皮,道:“確定是石氏老太太的東西?你從未見過她的簪子,內宅里的丫鬟舉止又相近,當鋪里說的未必是石瑛。”
顧云錦道:“是與不是,看了東西就知道了,賈家大娘買下了,東西就在北三胡同,大舅娘只要讓府里曾見過石氏老太太的老人們去看看,總有人認得清的。”
楊氏訕訕:“都三十幾年前的事兒了,誰還能記得那么清楚。”
“也是,”顧云錦一把扣住了楊氏的手腕,“我向德隆借了當票來,上頭有清清楚楚的手印,讓石瑛按一個比一比,是她不是她,一目了然。仙鶴堂里缺不缺銀子,別說是我,哪怕是大舅娘都不好管的,可老太太,您再缺錢,您當您自個兒的嫁妝呀,您動石氏老太太的東西,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冊子上記著的少了四樣,我勞煩大娘去打聽了,滿京城那么多當鋪,您說翻得出來還是翻不出來?”
閔老太太被顧云錦說得面紅耳赤,一肚子憋屈:“我當你今日發什么瘋,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那些東西,扔在庫房里吃灰的貨色,弄得我多稀罕一樣。”
顧云錦輕笑了聲:“您不稀罕,您拿出去當呢!還是拿去了德隆,您不知道德隆是什么來歷嗎?您不在乎我們太太,您總該為大舅舅考慮。”
提起徐硯,閔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楊氏已經聽懂了。
身子微微晃了晃,楊氏恨不得掰開閔老太太的腦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這已經不是手頭緊不緊的問題了,而是填房私自讓人典當原配的陪嫁,京里的那些流言眼瞅著要坐實了。
德隆背靠皇親,這消息只要在官場勛貴之間留出一兩句來,那徐硯就慘了。
有前頭被參的那一樁,現在是雪上加霜?
不,那是在傷口上再一次刺了刀子,狠狠的,血流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