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今被脅持上馬車,才發現他那個現任京兆尹的學生就在車里,看到他上來,笑吟吟地拱了拱手:“先生,在呂相府上住得如何?”
他氣不打一處來:“你有事,不曉得好好說話嗎?”
蔣文峰無辜地一攤手:“寧先生不是好好說話了嗎?”
車外的寧休一本正經地回答:“嗯,我說了,蔣大人已經知悉。”
“…”傅今撫了撫被扯亂的袖口,笑瞇瞇,“倒是疏忽了。你們說有事,有什么事啊?”
“不是學生說,是另有其人。”
蔣文峰答完,寧休一抽鞭子,馬車向前駛去。
接著,就沒有人說話了。
他們順利出了城門,行往京郊,傅今看著外面景物一閃而過,慢慢進入一條寬闊的山道。
“玄都觀?”他若有所思。
半個時辰后,馬車拐進一條小道。明明道路窄小,前路昏暗,在寧休的駕駛下,卻暢通無阻。
終于,寧休一扯韁繩,喝了一聲,馬兒揚蹄而止。
他撩起簾子:“到了,先生請。”
傅今下了車,卻見眼前是一間簡陋的山間小院,籬笆院墻爬滿了野花野草,屋里一點青燈如豆。
三人踩著夜露進了院子,寧休敲門。
“來了。”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門“吱呀”打開了。
傅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思索今晚上演的是哪一出戲。
這個學生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有蔣文峰在,必然不會對他不利。
可用這樣的方式把他劫過來,莫名有一種下馬威的味道…
傅今腦子一轉,就知道這女聲的主人是誰了。
他失笑。這小子,半點不肯吃虧,三臺書院被他耍了一次,現下就幫著別人來壓他的風頭。唔,以為這樣就能叫他落在下風?也太小看他這個先生了。
至于那位明姑娘,比他想象得更強勢啊!他還沒找她,她就先找過來了。唔,這么主動,他喜歡!
傅今愉快地想著,跟在寧休身后進了小屋。
昏暗的燈光下,第一眼看到的是個正當韶華的少女,身姿纖細,眉目如畫。
傅今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贊了一聲。
如此姿容,足以令百花失色。
但他很快又皺起眉頭。
這么一副容貌,對少年人的殺傷力可太大了,會不會影響…
剛剛想到這里,傅今抬頭,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
只見少女側身讓了一步,露出一張簡陋的圓桌。
方桌旁坐了兩個男子。一個身穿道袍,一看就是玄都觀的仙長。另一個金冠華服,卻是個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聽得聲音,抬頭向這邊看來。
燈光下容顏如玉,眉心那點朱砂痣分外招搖。
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小心思都從腦海里消失了。
傅今直直地走到他的面前,盯著他的眉眼,仔仔細細,一遍一遍地看。
許久,他對蔣文峰道:“你應該先說一聲的,這樣先生也有點準備。”
這反應讓蔣文峰有點詫異,回道:“先生要準備什么?”
傅今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然后莊重而正式地躬身下拜。
這一拜,他沒說任何話,似乎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
楊殊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要扶他,傅今已經行完了禮。
“先生…”
傅今露出笑來,此時的他,又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儒了。但這一次,他之所以是這樣子,并不是想裝門面,而是他認為需要。
“公子知道我是誰?”
楊殊默默點頭。
傅今笑了一聲:“如此甚好,省了解釋的功夫。”
在場只有蔣文峰識得雙方,便出面介紹。
互相見完禮,明微道:“傅先生請坐。今日為什么請您來,想必您心中有數。時間不多,我們就別在乎那些虛禮,直入主題吧。”
什么長幼尊卑,這個時候都放到一邊,六個人團團坐,圍成一圈。
傅今看著眼前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年輕,年紀最大的就是他的學生蔣文峰,也不過將將三十。
他在心里笑了一聲,跟這么一群小年輕討論要命的事,可真有點心虛。可認真一想,這群人還真是不可小視。
他這學生不必說,不過而立便當了京兆尹,任期一滿必然升官,過幾年進入政事堂位極人臣,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位玄非觀主,秋獵回來剛剛封了國師。玄都觀平時沒什么存在感,真到用時卻是個大殺器。
至于寧休,聽起來似乎是個很尋常的江湖人,傅今卻知道,他師父是個了不得的高人,不然長公主當年不會苦苦求著,希望他保楊殊一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明微身上。
這位似乎來歷平常,卻是個最神異的人物。
“公子都知道了嗎?”傅今開門見山。
明微點了下頭:“所有的線索,他都已經知曉了。只是那個結論,終究是我們的推測。而真正知道答案的,只有傅先生一人。故而,我們將傅先生請來,希望您能給我們一個確切的答案。”
楊殊始終沉默以對。
他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過這個答案。
他既不是皇帝的私生子,也不是楊二爺的親生子。
傅今的目光定在楊殊的身上,溫言問:“那么,公子呢?是不是已經做好準備聽這個答案了?”
楊殊抬起頭,與他對視。
“還請先生解惑。”
傅今就笑了:“那就請公子留心聽,這些話,我不會說第二遍。”
天色已晚,紀大夫人不知道第幾次看向院子門口。
“怎么這么晚了還不回來?一個姑娘家,總是夜不歸宿,不像回事啊!”
聽得她抱怨,坐在堂中溫書的紀凌頭也不抬:“娘,不是讓你別管表妹的事嗎?她不是一般人。”
“不管歸不管,她總是我們家的人,總會擔心的吧?”紀大夫人做好一雙袖套,咬掉線結,比了比,“好不容易小五進了玄都觀,有人管了,家里又多了個夜不歸宿的,這心真是操不完。”
紀凌復習完最后一句,合上書本。看到紀大夫人手上的袖套,端詳了一會兒,說:“娘,你這做小了吧?”
紀大夫人白了他一眼:“不是做給你的,小什么小?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讀書寫字。”
哦,原來是做給表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