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明晟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覺得氣氛不對,不好開口。
只有明微,沒事人一樣,自己給自己倒茶,慢吞吞地喝著。
直到喝完,她擱下茶杯:“四叔,現在您還要說,自己不信鬼神嗎?”
明四老爺的表情晦暗不明。
許久,他回身:“晟兒,你出去。”
明晟遲疑著沒動。
四老爺沒好氣:“怎么,你還擔心我打她不成?”
明晟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這個爹,指著人鼻子罵得狗血淋頭那是有的,打人好像沒有過。就剛才這情形,罵人的話小七未必會輸…不過,萬一氣狠了呢?還是在外面守著比較安全。
于是他欣然站起:“孩兒就在外面,爹您有事就喊一聲。”
四老爺:“…”
這兒子到底是他生的還是老三生的?
屋里只剩兩人。
明微含笑:“四叔,請坐。”
四老爺哼了聲,回去坐下。
明微重新給他倒茶:“侄女病了多年,這幾天才清醒過來,許多事還稀里糊涂的,剛才若有冒犯,還望四叔不要見怪。”
四老爺嘴角抽了抽。
來之前,他沒把明微當回事,以為她是小孩胡鬧,這才落了下風。現下見她行事條理分明,腦子已經冷靜下來,心知這個傻了十五年的侄女,已經不能當成孩子對待了。
“知道自己沒規矩就好。”他說,“你先前病著,年紀又小,不清楚家中事,也是情有可原。這般與長輩語言爭鋒,不止傳出去讓人笑話,也壞了家中的規矩。”
明微點點頭,很受教的樣子:“四叔教訓得是。侄女自幼沒有父親教導,您與父親原是一樣的,這份情我與母親都會牢記。”
她這么說,四老爺倒有些不自在起來,輕咳一聲,與她解釋:“不知道你母親有沒有跟你說過家規,明家禁言玄道巫蠱,這是祖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要做到。”
明微含笑低頭:“是。”
“至于園子里那只…”他頓了一下,“你二伯已經寫信去京城了,你就不要胡鬧了。”
明微笑著搖頭。
四老爺不禁皺眉:“我已經與你說明緣由,你還不聽?”
明微道:“四叔誤會了,侄女并不是不聽,而是想說,我并沒有胡鬧。”
四老爺面色一沉:“你還要推墻?”
明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掂起那包朱砂,看似隨意地問:“四叔,朱砂灼魂,這陣法是誰教您的?”
“是…”明四老爺一頓,警惕地看向她。
明微并沒有等他回答,繼續說道:“這陣法過于粗陋,若是兇物沒那么兇,倒是合用,可兇物太兇了,反而會激怒它。這么一來,適得其反。四叔,您這灼魂陣一擺,這只兇物恐怕會提前破困而出。”
這些話,可不像不懂的人說的。
四老爺終于正眼看這個侄女,對她說的話,也信了幾分。
也許真是玄女娘娘顯靈,送她回來的?不然,怎么說得出灼魂陣的名字?
心中思度良久,四老爺終于開口問:“那你想怎么做?”
明微漫不經心:“我現下剛剛回魂,肉身沒有法力,收不了它。不過,困住它還是不難的,您放心。”
放心?能放心才有鬼!
又聽明微繼續道:“說起來,這只兇物怪得很,身上似乎有什么…”
四老爺正豎著耳朵聽,見她不講了,便問:“有什么?”
明微一笑:“我現下還看不出來,只覺得不對勁。”
四老爺沒好氣,這是逗他玩!
“您那個灼魂陣,也不是不能用。”明微又繞回來,“只需要添加一些東西,就能既牽制住那只兇物,又不叫它破陣而出。”
四老爺知道,話題已經被她牽著走了,可這事他太好奇了,忍不住順著問:“你要添加什么?”
“一時說不清。”明微注視著他,“接下來幾日,我會對灼魂陣進行添改,四叔若是擔心,不如過來看著?”
四老爺也回視她。
叔侄二人,目光都帶著試探。
“好啊。”四老爺終于端起了那杯茶,一飲而盡,“要是你還胡來,我這個當叔叔的可不會縱容你。”
說完,站起來往外走。
明微起身相送:“四叔走好。”
門外,多福扒著門縫聽屋里的動靜。
她八歲就跟著小姐,這么多年,從沒離開過。雖說現在小姐好了,可她還是不放心。
后來明晟出來,也跟她一樣趴著聽。
屋里兩人坐得遠,說話聲音也小,聽得模模糊糊,就不知道四老爺要走。
四老爺一開門,這兩人沒收住力,不由自主往屋里跌。
撞了個正著。
四老爺見明晟這樣,怒氣上頭,指著他:“你多少歲了?像個什么樣子!”
明晟自知犯錯,縮著頭跟個鵪鶉似的。
四老爺氣得一甩袖,跨出門就走。
明三夫人也沒走遠,一直等在不遠處,此時笑著迎上前:“四叔。”
四老爺勉強說了句:“時候不早,我先走了,三嫂隨意。”
明三夫人詫異。這就走了?
另一邊,多福已經迫不及待進屋去了。
“小姐!您沒事吧?”
明微“唔”了一聲,喝了口茶。
多福上看下看,自家小姐都好好的,才松了氣:“沒事就好。”
看她這樣,明微莞爾一笑。
隨即收住笑容,自言自語:“不是他啊!”
多福聽不懂:“小姐,什么不是他?”
明微沒解釋,只說:“我餓了。”
“哦。”多福馬上被拉走注意力,“午飯已經好啦,小姐去用飯吧?”
“嗯。”
明微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心里想。
作妖的人不是這個明四老爺。
如果是他的話,哪會這么簡單被她幾句話拿住?
真正兇狠的人,不會放在臉上。
他們甚至不會給她說話的機會。
因為,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失去父親庇護的弱女子。
在這個俗世,一個家庭失去男人,就失去了跟別人同等對話的資格。男人們是支柱,是家主,只有他們,才擁有完整的作為人的權利。
另外,她確信自己沒有弄錯。
這個明四老爺身上的氣,和第一次見到的一樣,卻和第二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