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也被嚇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鬼。
小時候,她因為長得丑,經常受欺負。村里有一間屋子,據說時常有白影飄過。她被一群小孩騙過去,在里面關了整整一天。
一天后,才有大人發現,把她放出來。
除了挨餓受凍,她一點事也沒有。
那些人就說,肯定是她長得丑,鬼都被嚇到了。
后來,她進了明府。
夫人找的相師給她批命,說她是純陽命格,鎮惡辟邪。
前陣子余芳園鬧鬼,丫鬟仆婦們一個個都說自己看到過影子,只有她,什么也沒見過。
要不是小姐被嚇倒,她都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可是,她現在親眼看到了。
一團污濁的黑氣,包裹著灰白的影子,撲向劉娘子。
“叮…”掉落在地的銅錢齊聲振鳴,盡管被煞氣打落,仍然盡職盡責想要飛起來。
初時,多福嚇得渾身僵住,隨后,她想到小姐的話。
她有福,能鎮邪。
就是這東西把小姐嚇得差點一命歸西,不能讓它再傷人了!
多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看到這東西撲向劉娘子,她也跟著撲過去。
拳頭揮出去,手腕上的紅繩,忽然有光芒亮起,像陽光一樣,灼燒過去。
“嗞…”
她不知道這聲音是不是幻聽,那影子停住了。
低低的嗚嚎聲中,那影子猛地轉過頭來。
一雙鮮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
多福嚇得往后退,腳下一拌,跌坐在地。
“不…”她直覺抬起手,想要推開這兇物。
正午的太陽,照在她腕間的紅繩上,絲絲縷縷的金色光線,從那個丑丑的結逸出來,一圈一圈地環繞。
“叮…”沾染了黑氣的銅錢,仿佛被光線洗去了污濁,猛地一躍,跳了起來。
七枚銅錢,排列成陣,重新回到空中。
劉娘子心中大定,煙斗一磕,一口煙氣吐了出去。
“中!”
陣列引動,清靈之氣重新逸出。
“叮叮叮叮…”數聲連響。
慘嚎聲響起,那灰白影子化為一股黑氣,猛地鉆進柳樹中。
“叮——”一聲長鳴,七枚銅錢滾落在地。
劉娘子顧不得心疼,虛脫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滿頭大汗。
多福呆呆地坐在地上,還維持著推的姿勢。
周圍寂然無聲。
過了片刻,才聽到童嬤嬤的聲音:“快,快把仙姑扶起來。多福!”
丫鬟仆婦們如夢初醒,紛紛沖過去。
被扶回亭子,灌下一大口茶,多福才算醒過神。渾身汗津津的,與影子對峙的那股冷意,一直涼到心里去。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她的。
多福仰頭,看到小姐笑了下,特別好看。
“多福真勇敢。”她輕輕說。
“小姐…”多福想說,多虧了這條手繩。她看不到那些金色的光線,卻能感覺到非同一般的熱度。只是,剛剛張開嘴,又疑心自己弄錯了。
這手繩只是小姐隨便編的,打的結歪歪扭扭,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作用?
另一邊,劉娘子也穩住了心神。
童嬤嬤急切問:“仙姑,這東西收了嗎?”
劉娘子抹著頭上汗,說:“嬤嬤,這東西太兇了,我是沒本事收了。”
童嬤嬤怔了下:“仙姑的意思是,它還在?”
劉娘子看向湖邊那株柳樹,眼中還有余悸:“還在。”
童嬤嬤慌了:“這可怎么辦?夫人和小姐還住在這…”
“嬤嬤莫急。”劉娘子覺得,自己收了那樣一大筆報酬,還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她摸著已經失了靈性的銅錢,說,“那東西被我這法器所傷,暫時出不來了。過會兒我結個陣,暫時封住氣機,叫它難以吸收陰氣。這樣,短期不會有事。”
“那長期呢?”
劉娘子說:“自然要找人收。我收不了,這十里八鄉也沒人收得了。夫人且去尋找高人吧,必得是個正經玄士,才有本事收這東西。”
“玄士?”童嬤嬤糊涂了。鄉間只有神婆神漢,又或者走江湖的術士相師,從沒聽說過玄士。
“嗨!”劉娘子瞧她這樣,就知道她不懂,解釋,“我們這一行,像我這樣,是最不入流的,只會些皮毛功夫。再厲害些,便是那些行走江湖的術士——您別誤會,不是坑蒙拐騙的那種。什么相面風水,驅邪鎮惡,他們都懂。還厲害些,就是正經的玄士了,那可是朝廷認可的——您知道玄都觀吧?就是國師修行的玄都觀,像他們這樣有門有派的,才是正經玄士。”
童嬤嬤好像聽天書一般。剛才的情形,她可是親眼看到的。劉娘子那銅錢使得,居然能在半空飛,這樣只是皮毛?
不過,玄都觀確實厲害。聽說皇陵都是他們擇的,每年替朝廷祈福,以求國運,圣上都贊不絕口。
“莫非我們要去找玄都觀的道長?那要上京啊!”
明三夫人道:“去京城最起碼半個來月,一來一回,便要四十天。何況玄都觀的道長,哪是那么好請的?”
童嬤嬤說:“大老爺不是在京中嗎?請大老爺活動一下…”
明三夫人嘆了口氣:“你忘了明氏家規?”
童嬤嬤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東寧明氏,出自本朝開國名相明瀚。
這位明相爺識太祖于微時,十幾年間隨之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后來成為本朝第一任丞相,封南鄉侯。
可惜這位開國名相晚節不保,后來沉迷丹術,竟然向太祖皇帝敬獻所謂仙丹。這仙丹后來被證實,長期服用會積毒在身。
太祖皇帝最終沒有降罪,因為明相爺不但獻丹,自己也服丹,那會兒已經毒素入體,沒有多少時日了。
看在他早年的功勞上,太祖皇帝抹了這事。但從此以后,明氏不受重用。
現下明家只有兩位老爺在京,任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職位。顯赫一時的明氏,到現在都沒能恢復榮光。
這事以后,明家禁言玄術,不止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更因為明相爺在這事上失了節。
明三夫人正要再問,園門那邊卻傳來了喧鬧聲,門被撞得怦怦直響。
有仆婦上前攔阻,外頭卻是有備而來,沒兩下就撞開園門。
一個白面短須的青衫男子,帶著健仆氣沖沖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