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聽了杜方苓的話,半晌反應不過來:“你說,要將觀哥兒過繼給杜家?”
“對。”杜方苓道,“反正就是改姓罷了,還跟我和小北過日子,只是改姓杜。區別就是以后您百年,讓他給您摔盆;他的子孫也算杜,給您和爹供奉香火。”
陳氏顫抖了一下嘴唇,抹著眼淚道:“你不必這樣的,苓姐兒,真不用。替我好好謝謝小北。”
古人對于子嗣宗族,可不像現代人那般隨意,真是很鄭重的。否則杜寅生也不會心心念念想讓兒孫出息,就為了領著他們認祖歸宗。
“怎么不用?您要不認觀哥兒,錦寧就得再生個孩子了。”杜方苓急道,“您也不替那孩子想想,他哥哥是郡王,能隨意出入皇宮朝堂,而他卻是個小老百姓,連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不如,多可憐啊。你們也不問問人家愿不愿被過繼。”
“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氏搖頭想解釋,卻被杜方苓打斷:“您也別解釋了,就這么定了。否則,錦寧就得再生孩子。”
陳氏默然不說話,半晌方問:“小北真沒意見?”
“真沒意見。”杜方苓道,“小北也是您看著長大的,他的為人您還不清楚嗎?他一直覺得,要沒有錦寧,沒有咱們家,他現在最多不過是漓水縣能吃飽穿暖的普通人家,哪里會像現在這般,做大皇商,比一般小官還要威風?”
她嘆息道:“小北他一直感念著錦寧和咱家的恩情,一直說沒有機會報恩。現在能有機會報恩,他高興還來不及呢。反正就算觀哥兒過繼了,他也還有兩個兒子,他也沒什么損失不是?再說,觀哥兒過繼了仍是我們的兒子,跟以前沒什么兩樣。”
陳氏聽了這話,終于下定了決心:“好罷,那就過繼觀哥兒。”
她也想明白了。
她千不該萬不該那日順嘴說了那么一句話。既然說了,讓杜錦寧幾姐妹起了這個心思,那定然得過繼一個孩子才行,否則幾姐妹都不會安心。
而與其讓杜錦寧冒著危險生孩子,讓皇家不高興;與其杜方菲和杜方蕙也跟著操心,思忖著她們是不是也該過繼孩子給杜家,還不如過繼杜方苓和魯小北的。
魯小北沒爹沒娘,即便是皇商,也不過是有錢的普通老百姓,不像方少華和許成源那樣既當官還有父母;魯小北又一心報恩,兒子也多,過繼他的兒子再合適不過了。
其他人的兒子過繼過來是跌了身份,唯有魯小北的兒子過繼只有好處沒壞處。
先說錢財方面,這時代講究長子繼承家業,其他兒子分得的財產并不多。觀哥兒是老三,就算他能從魯小北手里繼承些家產,想來也不會很多。
而陳氏現在住的宅子跟魯小北他們住的差不多大、同一地段,另外還有杜錦寧留給陳氏的田地、茶園、鋪子等,城外還有供杜錦寧茶坊制作花茶的一片花田,這些加起來也是一筆很可觀的財產。有了觀哥兒后,為了不讓這孩子受委曲,陳氏有賺錢的動力,再請杜錦寧出些賺錢點子,到陳氏百年后,觀哥兒繼承到的錢財,估計能讓兩個哥哥都羨慕。
而從權勢上來說,說觀哥兒成了杜家這一支唯一的承嗣子,杜錦寧、杜方菲和杜方蕙三人對這孩子肯定要比對杜方苓的另兩個兒子更好更關照,這些可都是資源,是那兩個哥哥所沒有的。
所以,觀哥兒過繼給杜家,不光不受委曲,得的好處反而不少。
反復琢磨了這事一夜,第二天陳氏就直接去了公主府,把這消息告訴了杜錦寧。
“過繼觀哥兒?”杜錦寧面上沉思,心里卻有些失望。
其實像她這樣的現代穿越者,宗族觀念不強,鬼神觀念也淡薄,根本就不會為了香火問題而生孩子。而且身份地位以及心理平衡問題,連杜方苓都想到了,她這樣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不會沒有想過。
她就是想找借口再生個孩子而已。
做過媽媽的女人或許會有這樣的感受: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新手媽媽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無論是撫養還是教育問題,都得摸索著來。等第一個孩子長到兩三歲,新手媽媽終于知道怎么帶孩子了,存了一肚子的育兒經,覺得自己肯定比撫養第一個孩子做得更好,此時生孩子的那種疼痛也忘得差不多了,便很想再生個孩子。
杜錦寧就到了這個時期。
趙晤那里可以不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杜錦寧要生孩子,就算趙晤是皇帝他也管不了。但齊慕遠管得了啊,杜錦寧想懷孩子又不紅杏出墻,那就得齊慕遠配合。
偏齊慕遠擔心她生孩子有危險,死活不同意。
杜錦寧沒轍,正好又聽到陳氏那番話,她這才揚言說要給杜家生個承嗣子。
杜錦寧是被杜家當成男孩子來養的,無論是給陳氏養老還是給杜家傳宗接代的任務,都落在她頭上。即便陳氏一直知道她是女子,杜方菲三姐妹后來也知道了,但她科舉做官一樣也沒耽誤,整日穿著男裝來來去去,大家下意識就真把她當成男人了。
便是杜錦寧,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
這也是三個姐姐出嫁生了孩子后,從未想過要過繼一個孩子做杜家這一支承嗣子的原因。
此時杜錦寧說要給杜家生個承嗣子,齊慕遠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好再阻攔。
他總不能讓岳父岳母斷了香火吧?
所以他總算是松口了。
可這時候,陳氏卻說杜方苓要過繼一個兒子給杜家,這完全打亂了杜錦寧的計劃。
“娘,這件事,您讓我好好想想。”杜錦寧道。
“有什么好想的?就這么定了。”陳氏生怕杜錦寧還想自己生,表情嚴肅地表態道,“你別想給杜家生個孩子啊,我告訴你,就算你生了,我也不會要的。我就中意觀哥兒。”
一個吃了睡、睡了吃,什么品性都還沒表露出來的小屁孩子,有什么中意不中意的!
杜錦寧也知道陳氏是為自己好,但她真想再生個孩子。
別人都有兄弟姐妹,就她家蹊哥兒孤孤單單的,想想她就不落忍。
而且杜錦寧身體倍棒,當初生齊自蹊的時候也沒受多少苦,所以根本沒覺得生孩子有多危險。沒看她家三個姐姐一個接一個地生,也沒出什么問題嗎?
再者,杜錦寧其實想生的是女兒。
嬌嬌糯糯、軟軟香香的小女孩兒,想想就覺得心軟得一塌糊涂。
“娘您別急啊。就算您中意觀哥兒,這事也得跟老家的人通個氣吧?觀哥兒一旦姓了杜,是要上族譜的。可我的女子身份還沒跟老家的人說呢,這個事,您得給我點時間處理。”杜錦寧道。
陳氏倒不急,反正觀哥兒還在吃奶呢,又不會跑了。只要魯小北、杜方苓夫妻倆同意,杜錦寧也不反對,這件事基本就定了。上族譜這件事,一兩年內辦好就行,反正她的身體還健康,等得起。
她點頭:“行,那就這樣說定了。”
“這件事暫時別跟齊慕遠說。”杜錦寧本想糊弄過去的,但見陳氏疑惑地看著她,似在等著她的解釋,她只得道,“我原先跟他說過,他沒作聲。您也知道,男人比較重子嗣,這件事我也想看看他的真心。”
“哼,就小遠那樣,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他還不夠真心?你說話可得憑良心。”陳氏為女婿報不平,“他不同意,還不是不想讓你冒險。”
“娘。”杜錦寧不依地摟住陳氏的胳膊,“您到底是齊慕遠的娘,還是我娘啊。”
“我這是幫理不幫親。”陳氏忍不住笑了起來,“都是當娘的人了,還撒嬌。”
“既要過繼觀哥兒,那您得多花些時間在他身上。他現在也有半歲了,您多帶些他,他就跟您親。”杜錦寧又哄陳氏。
不把陳氏哄得整日跟觀哥兒呆在一起,她到府里來跟齊慕遠和燕姑姑一提,那豈不是露陷了?
陳氏可不知道自家腹黑的女兒打算坑她,覺得這話十分有道理,喜滋滋地回去跟觀哥兒培養感情去了。
送走陳氏,杜錦寧就把汪福來叫了來。
汪福來在杜錦寧失蹤時被姚書棋提做了管事,在杜錦寧回來后,他本想繼續做杜錦寧的車夫的,杜錦寧好說歹說才勸住了他,讓赤木替代了他的位置,汪福來仍然做他的管事,管著公主府的采買。
汪福來本就十分會來事兒,做管事倒也做得極好。有能力,還忠心,所以回老家給觀哥兒上族譜的事,杜錦寧打算交給他來辦。
杜錦寧把過繼的事說了,道:“上次回老家你也跟著的,知道我伯祖父一直不知我是女子的事。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在不讓老人知道也不惹出麻煩的前提下把事情辦了。”
汪福來拍著胸脯保證:“公主放心,這事就交給小人,小人定然將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杜錦寧又交給他一張銀票和兩張鈔票。
鈔票自然就是大宋錢莊發行的紙鈔,但最大面額就是一百兩銀子。更大額的錢,還得再用銀票。這銀票也是大宋銀莊發行的,全國各地都能兌換。
相對于私人,百姓們自然更相信朝庭。大宋錢莊一出現,大大小小的私人錢莊就開不下去了。原先的錢莊都是大世家開的,現在大世家倒了臺,小世家不敢跟朝庭做對,各自收拾東西灰溜溜地關了門。
為著這個,趙晤私下里又給杜錦寧記了一功——要不是她,世家哪有那么容易倒臺?
“這二百兩銀子給你用,無論打點還是一路的費用,都在這里出,多余的錢就賞給你了,要是不夠,回來的時候你來稟我。另外那張五百兩的銀票,你看著辦。要是我大伯和張氏知情識趣,你就把這銀票給他們,也算是我感謝他們照顧老人;要是他們露出貪婪的嘴臉,你就看著辦。”
給這錢,也是有緣由的。當初要不是大房的杜錦德幫瞞著杜辰生去世的消息,杜錦寧的計劃沒辦法那樣順利地實施。這算是給他們的感謝費。
雖說杜云翼和張氏不大討喜,但這些年他們也確實幫杜錦寧做了不少事,讓她少了許多麻煩,不必去面對杜辰生和牛氏。杜錦寧做了公主,還出了嫁,但以后陳氏百年,總得還跟老家的人打交道。花點小錢把他們籠絡好,對杜錦寧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件事你先別讓府里的人知道,你家人也別說。至于你離府的理由,自己想一個跟姚管家交代一聲。”杜錦寧又道。
“是,公主放心,小人定然將事情辦好。”汪福來拱手告辭,回去收拾東西便直奔桂省漓水縣。
當初杜錦寧帶陳氏回桂省,并沒在老家呆多久,一來一回就要了差不多三個月。汪福來要辦事情,要的時間只會更長。
等到三個月后他風塵仆仆回到公主府時,就見府里氣氛古怪。
“府里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問自家婆娘。
他婆娘道:“你回來得還真是巧,府里剛把太醫送走。”
“太醫?”汪福來大驚,“莫不是公主生病了?”
“那倒不是。”他婆娘的表情古怪起來,“是公主懷孕了。”
“懷孕?”汪福來奇怪地看著他妻子,“這不是好事嗎?小郡王雖然聰明健康,但只有一個孩子,公主的子嗣未免也太單薄了些。”
“可皇上和駙馬都不想讓公主生孩子,就擔心生孩子的時候遇上難產。你也知道,公主對大宋有多重要。”
說到這里,他婆娘嘆道:“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要真像皇上和駙馬擔心的那樣,那咱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汪福來的心情也沉重起來。
雖說就算杜錦寧不在世了,齊慕遠也不會把他們給賣掉。但他們跟杜錦寧,可不僅僅是簡單的主仆關系,還有一份情誼在。
“不會的,公主一定會順順利利誕下小郡王的。”汪福來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