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人,現在還不是排名次的時候吧?將這些試卷拆出來,還要跟原卷對照,方可定奪。你現在就議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顧汐年抬起頭來,淡淡道。
蔣統一噎,心里生惱,卻又無可奈何。
這三百九十八名,自然是要把原試卷找出來一一對照,再加以確定的,以免出現錯漏,從而張冠李戴、誤人前程。不過因為責任重大,負責彌封謄抄的官員一向做事細致,很少會在這方面出錯,所以排序的人員名單,按照謄抄卷上的名字來商議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把所有的試卷核對完再議。
可顧汐年拿規矩來說事,蔣統即便是正主考官,也不好再說什么。
他只得似笑非笑地道:“顧大人都這么說了,蔣某怎敢不依從。”
他是正主考,這里的一切都應該由他說了算。可顧汐年不光不聽他命令,反而提出異議,蔣統這話是指責他不尊上官。
“蔣大人年紀大了,皇上都擔心您老人家累著,我作為副主考官,自然要多擔些責任,以免讓皇上擔心。蔣大人不如去一旁坐著吧,這里有我們忙活就好。”顧汐年說完,又喚一年輕同考官,“去給蔣大人沏壺好茶。”
這就暗示蔣統年紀大了,早就致仕了,就別在這里指手劃腳了。好好呆著別亂說話,才是正理。
兩個人這邊唇槍舌箭,暗含機鋒地你來我往,其他同考官都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只埋著頭手腳麻利地做事,唯恐被波及池魚。
不一會兒,差不多四百份試卷被拆了出來。彌封處也將原試卷送了過來,大家一一對照,確定無誤,抄寫名單的官員就把目光投到了顧汐年身上。
反正不管蔣統怎么不滿,他既打算抱顧汐年大腿了,就要堅定不移地擁護顧汐年。官場上最忌諱左右搖擺、兩邊都想討好的墻頭草。所以,這名單怎么寫,他打定了主意要聽顧汐年的。
顧汐年卻為難了。
他自然是不想讓杜錦寧得會元的。剛才拒絕蔣統,是不想落自己面子。他是打算找到原卷后,挑剔一下原試卷上的字跡。如果試卷上的字寫得不好或是太過龍飛鳳舞,那他的理由就十分充分了。
如果杜錦寧的字寫得還可以,那他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前十名試卷中有一個人的字寫得比較好,超過了杜錦寧,他也可以此為借口,將其挪到第一位。如此一來杜錦寧自然就不是會元了。
畢竟書法也是才學中的一項不是?
誰知道前十名的試卷一字擺開,最讓人矚目的就是第一張。那張試卷中的字跡十分工整美觀大方,讓他們這些看文字看得想吐的閱卷官均都眼前一亮。
這字好,這字寫得太好了,就連對第一張試卷有著憎惡情緒的顧汐年和蔣統都禁不住第一時間被它吸引了。待頭腦清醒后,顧汐年涌上心頭的就是濃濃的無力感。
想要挑一挑杜錦寧的字寫得不好都不行啊。這家伙怎么能寫出這么工整漂亮的字來?就跟那雕版上的印刷體一樣。
他想昧著良心說這字不好都不行,不看那些同考官已忍不住夸獎起來了嗎?
“天哪,我還是第一次見這么漂亮整齊的字。”
“你看這些字,似乎用墨的力度與均勻度都是一樣的。難為他是怎么寫的。”
“要是謄抄的試卷都是這樣的字,咱們也不用看得這般吃力了。”
“是啊,這字吧,雖比不上那些行書、草書那般飄逸,但用在科舉考試或是公文謄寫上,似乎挺合適。你不知道,我自打上了四十多歲,這眼睛就不行了,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下屬們寫的公文,字跡稍一潦草點我就不想看了。要是人人都寫這樣的字,我也不用為看公文而感覺到頭疼了。”
“是啊是啊,同感同感。”
同考官們看蔣統想把這張試卷挪下去,顧汐年卻不允,便以為顧汐年是要保住這位寫駢文寫得十分漂亮的考生。此時的贊美自然無所顧忌。
顧汐年有苦說不出。
“唉,罷了,此子氣運如此,擋也擋不住,便由他得這個會元吧。好在還有殿試,如果殿試他也能中狀元,那么與這種鴻運當頭的人交惡,必是不祥。”
顧汐年與杜錦寧并無直接恩怨,不過是遷怒而已。他做了一輩子官,能走到這一步,也不是愚蠢之人,知道順勢而為的道理。
他笑道:“我還說如果此子字跡欠佳,怕是要斟酌著往下挪上一名。如今他的字既得大家贊許,他的會元名頭倒也當之無愧。”他看向蔣統,“蔣大人覺得如何?”
蔣統知道自己無論說什么也改變不了局勢,再多說的話反倒自取其辱。
他當即冷笑一聲:“蔣大人自然說什么就是什么,我這個糟老頭子說話有人聽嗎?”
便是讓顧汐年贏了這一局,他也要咬下顧汐年一塊肉來,讓他落得個不尊上官、不敬前輩的壞名聲。今天的事傳到皇上耳里,他相信皇上定然會對顧汐年產生不好的印象的。
“蔣大人說這話就沒意思了。”顧汐年心里勃然大怒,面上卻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語調都沒變,“剛才下官可是在請示您的意見,您說這種陰陽怪氣的話,不知是個什么意思?”
這官場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大家一般都是“面上笑嘻嘻,心里媽賣批”,喜怒不形于色,但暗地里總要較量一番,以獲得更大的話語權。這是官場常態,也是蔣統與顧汐年較量的原因。
不過蔣統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顧汐年是真的惱了。他雖退出了官場,無欲則剛,并不怕顧汐年如何,但他的子孫還在官場里混,把人得罪狠了總是不好。再者,皇上雖請他出山,但并沒有讓他復出的意思。如果要在他這行之將木的老頭兒和顧汐年之間選,皇上必然還是要選顧汐年的。在皇上面前,他也沒有贏面。
為此,他心里便有些后悔跟顧汐年鬧得太僵,語氣緩和一些地道:“你剛是請示我?那看來倒是我誤會了。行吧,就按顧大人你剛才的意思辦。”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