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寧垂下眼瞼,默然不語。
關嘉澤發現不對勁,問道:“怎么了?”
“我那日…”杜錦寧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跟他吵了一架。”
“什么?”關嘉澤瞪圓了眼睛。
杜錦寧自打跟齊慕遠認識以來,兩個人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當初關嘉澤心里還不舒坦呢。明明是他先認識的杜錦寧,杜錦寧竟然沒有把他當成第一好朋友,反而是齊慕遠后來居上。
而且,杜錦寧骨子里雖然強硬,但那是對心懷不善的外人。對于朋友和兄弟,她從來都是包容的,哪怕他們做錯了事。
齊慕遠雖然性子冷些,還是個面癱臉,但對杜錦寧從來是體貼入微的,更不會給杜錦寧甩臉子。
所以,這兩個人竟然會吵架,這簡直是天下第一大奇聞。
“為什么吵架?”關嘉澤好奇地問道。
“齊爺爺事忙,我不想麻煩他老人家為我入學的事操心,便跟齊慕遠說不想入太學,想去找別的書院,齊慕遠就惱了,我倆就大吵了一架。”杜錦寧道。
她今天既入了太學,跟齊慕遠便又成了同窗,平日里在一塊兒上課,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跟齊慕遠之間的狀態遲早要被關嘉澤察覺。關嘉澤這性子,那是不問個清楚明白不罷休的,與其讓他胡亂猜疑一直問個不停,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反正怎么解釋,還不是她一張嘴的事,何必讓事情變得復雜。
果然,她這樣一說,關嘉澤雖還覺得兩人吵架十分稀奇,但想想倒也能理解。
“你要是跟我四叔說,不想麻煩他,不愿意承他的情進太學,他也非得跟你吵一架不可,便是我也會不高興。”關嘉澤說著,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錦寧啊,你做事一向大氣磊落,什么時候也這般小家子氣、畏手畏腳起來了?”
杜錦寧沒法解釋,只能苦笑。
關嘉澤徑自上了馬車:“走,咱們去齊府一趟,這事你得跟他解釋清楚。齊慕遠那里倒沒什么;可你要沒個解釋,齊爺爺知道了,非得怪罪你不可。”
他這也是為杜錦寧好。
杜錦寧在感情上偏向關樂和,他自然高興,畢竟他是關家人。可他不能不為杜錦寧考慮。
畢竟齊伯昆現在大權在握,杜錦寧跟他關系親密,好處多多。不說遠,就說今天,如果剛才是齊伯昆帶杜錦寧來,馮學正不光不敢擺臉子,說不定還得阿諛逢迎呢。人與人之間就是這么現實。
而關樂和,即便是他親叔叔,在感情上堪比父子,他也得公道地說一句:即便關樂和升了官,成了正五品,在權貴滿地走、高官多如狗的京城,也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杜錦寧承齊伯昆的情,才是聰明的做法。
現在既然鬧成這樣,那么好好的解釋一番,就十分的有必要了。
杜錦寧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她雖可惜跟齊慕遠多年的兄弟情誼,可是如果再這樣糾纏下去,只會害了齊慕遠。
齊伯昆這條大腿固然重要,可齊慕遠與金大腿比起來,齊慕遠在她心里的份量肯定要重很多。是讓齊慕遠走上正常生活軌道還是抱緊金大腿,她不用想都知道如何選擇。
“我不去。”她搖了搖頭。
見關嘉澤還要勸說,她伸出手掌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真不能去,我有我的理由,只是這理由不方便跟你說。”
說著,她不等關嘉澤說話,就上了自己的馬車,吩咐魯家的車夫:“走吧。”
關嘉澤待還要追上前去問個究竟,可走了幾步,還是停住了腳步,眼睜睜地看著杜錦寧的馬車漸行漸遠。
經過這兩年獨自在京城里打拼,他早已不是以前那等單純而直率的性子了。遇上事情,他也會好好動腦筋想一想。
大家一塊兒長大,杜錦寧是什么脾性,他再清楚不過。杜錦寧絕對不是跟齊慕遠吵了幾句嘴就不理人的性格。她現在的態度之所以這么堅決,肯定是齊家人做了什么事,讓杜錦寧跟齊家生了疏離之心了。
至于做了什么事,關嘉澤根本不用想,就能腦補出一出權貴之家看不起鄉下窮小子的戲碼。
既然齊家人看不起杜錦寧,不希望齊慕遠跟杜錦寧交好,他又何必去勸杜錦寧給齊家人低頭,讓齊家人作賤呢?
他們現在雖還僅僅是舉人,那也是有尊嚴有骨氣的。
如此腦補了一番,他決定也不去齊家了,當只沒有齊慕遠這個朋友。
關嘉澤還沒進入社會,有一腔熱血,并且他又是極講義氣的人,一瞬間就決定選擇朋友而不是選擇利益。
齊府里,齊伯昆心里掂記著孫子入學的事情,終于抽了個時間從衙門里回家。
一進門他就叫齊慕遠:“你讓觀棋去通知杜錦寧,一會兒我們在太學門口碰頭。”
齊慕遠猶豫了一下,道:“杜錦寧說,他不想發生祁元道那樣的事,所以他想進普通的書院,太學就不進了。”
“不進太學?”齊伯昆詫異地看向孫子,“他真是這么說的?”
齊慕遠點了點頭。
“你也同意他這樣做?”齊伯昆又問道。
齊慕遠看了祖父一眼,低下頭:“他既這樣說,我也不好勉強他。”
齊伯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見孫子的臉色越來越僵,他這才點了點頭:“行吧,不去就不去。”
他站了起來:“我衙門里還有事,太學明兒個再去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時。”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直到齊伯昆走完了,齊慕遠這才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大門口,發了好半晌的呆。
齊伯昆走到大門口,在要上馬車前,他吩咐隨從:“打聽一下杜少爺來的時候,誰來了府上。”
杜錦寧的大局觀與政治敏銳度,是他見過的人中最為出色的——一個十三四歲、從未出過桂省、又沒有世家背景的孩子,卻能根據聽來的一點半點信息,預測出京中的政治局勢,這樣的人,齊伯昆活了大半輩子,從未遇到過。
所以,他不用問,就知道杜錦寧十分清楚入太學念書所蘊含的所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