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冰冷。
三房所住的屋子黑暗狹窄、陰冷潮濕。這里是南方,并沒有砌炕的習慣,大家在冬日里唯有圍著炭盆取暖。杜老頭和大房、二房都有炭火取暖,門口遮著厚厚的棉簾。唯獨三房既沒有炭火,門是薄薄的能透風的木門。杜錦寧脫了衣服躺到床上,扯過又硬又薄的被子,蓋在身上。只是半天都沒有暖。她爬起來穿好衣服,在屋子里跳了幾十下,感覺身子暖和了,再上床去,衣服也不敢再脫,捂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些了,這才脫了那件又薄又硬的破棉襖躺了下去。
她躺在床上靜靜地想心事,不知不覺間又迷糊地睡了過去。
一個時辰后,杜錦寧睜開了眼。她是被餓醒的。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格外容易餓。只是此時只是中午,一直到晚上陳氏她們回來才能吃飯。她在床上躺不住,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想去村東頭的學堂里看看。
原身打小被家中長輩責罵,養成了膽小怯懦的性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前些日子摸了一下堂兄的書。因為她渴望念書,在不用幫母親干活的時候,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去村東頭的學堂附近游蕩。杜家大老太爺杜寅生身為童生,在村里是十分有身份有地位的,每當村里辦紅白喜事,他坐的都是上席。這便成了原身景仰的存在,他認為伯祖父能有這樣的地位,跟他念書取得功名有關。所以他十分渴望念書,想通過這樣的途徑來改變自身的處境。
而穿越者杜錦寧,是很贊同原身的觀點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即便這是一個杜錦寧并不熟知的朝代,但社會的秩序跟中國古代十分相似,讀書人在社會上有著十分崇高的地位,她也唯有通過讀書,才能改變自己,改變她們三房的地位和處境。
但是,贊成歸贊成,她的想法卻又跟原主不同。她的性別可是女子,如果她真的去參加科舉考試,一旦被人發現,那就是滿門抄斬的欺君大罪,所以這科舉她是萬萬不能參加的。想要念書,也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挑起家里的矛盾,好讓三房從杜家脫離出來。要知道在這年代念書是很費銀錢的。姚氏之所以老是挑事,無非是擔心杜家二老改變態度,讓她也念書罷了。如此一來,姚氏那榆木腦袋的兒子想要念書就不容易了;二來,她也好借著識字的機會賺些錢財。如今她年紀太小還瘦弱不堪,身上還沒有一文錢,要做生意或是干點別的,哪那么容易?借著念書的機會,弄一套文房四寶來,幫人抄抄書,或是寫一兩本話本去賣,起碼能改變一窮二白的狀況。
杜方菲為了一點藥錢不得不把自己賣了,還不是身無分文鬧的嗎?
想明白了這些,她顧不得外頭寒冷,縮著脖子出了門。
這時已是下晌時分,河邊已沒有了洗衣的人。杜錦寧縮頭縮腦地走了好一陣,等過了河又走了一段,身體才感覺暖和起來。
她抬起頭朝四周望了望,只見眼前已是一片農田。此時是冬季,田里只剩下了一茬茬的稻谷被割掉后的禾根,以及被摞成一堆的金黃色禾蒿。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一陣孩子的讀書聲從遠處傳來。
杜錦寧循聲望去,發現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像是祠堂一般的建筑里傳來的。她心里一喜,快步朝祠堂走去。
她行事不敢魯莽,沒有從祠堂的正門進去,而是圍著祠堂繞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一處比較合適的窗戶,朝里面看去。
只見一群年紀從七八歲到十幾歲的男孩子坐在一張張條桌前,面前放著一本書。坐后頭的大孩子低著頭兀自看著書念念有詞,年紀小的正搖頭晃腦,齊聲朗讀。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總有那上課不專心喜歡東張西望的學生。
杜錦寧正踮著腳,想看清楚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學生的書上的字,就聽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杜錦寧。”
她抬起頭,就對上了兩雙黑溜溜的眼眸。
“王有根,李寶樹。”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
那兩孩子一激凌,趕緊轉過頭去,正經危坐。杜錦寧也趕緊將身子一縮,蹲到了窗戶下的墻根處。
“先生,是杜錦寧。他剛才在窗戶外面探頭探腦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
杜錦寧咬了咬唇。這是姚氏的兒子杜錦壽的聲音。原主就是想看看他的書,被罰跪在院子里一天,最后發燒生病。杜錦壽的娘姚氏似乎還嫌不夠,不停地說各種帶刺的話,挑得杜辰生夫妻倆對三房越發不滿,根本不管杜錦寧的死活,原主才離開了人世。
雖說杜錦寧借此有了重生的機會,但對于姚氏及杜錦壽,她是十分厭惡的。此時,又是杜錦壽壞了她的事。
她正想是不是趕緊開溜,一雙穿黑色棉鞋的腳出現了在她的眼前。她抬起頭,正對上一張跟杜辰生相似的臉。
“伯、伯祖父…”她嚅嚅地喚了一聲。
“寧哥兒,你怎的跑這兒來了?”杜寅生溫聲道。
看著杜寅生和善的面龐,杜錦寧心頭一跳,直覺機會來了。她低下頭,小聲道:“我、我也想念書。”
杜寅生似乎知道她在家里的處境。他長嘆了一口氣,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我、我能背下剛才他們念的。”杜錦寧抬起頭來,希翼地望著杜寅生,眸子晶亮。
杜寅生一愣,看著她,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終是沒有說出口。
杜錦寧也不等他再說什么,直接把剛才孩子們讀的那段三字經背了一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
“這、這是你剛剛聽到后背下來的?”杜寅生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杜錦寧用力點了點頭。
杜寅生沉吟片刻,道:“我念一遍,你記好了,一會兒考你。”說著,他開始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