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徹骨的冷!雖然今日出了太陽,也沒有下雨,但吹在身上的冷風,卻還是刺骨地往穿了幾年沒有一點暖氣的棉襖里鉆。
冷杜錦寧還能忍受,最要命的是肚子刮肚的餓意。除了早上喝了半碗玉米糊糊,這一天下來,她都沒有進食。
她可能是歷史上被餓死、死得最窩囊的穿越者了。
杜錦寧嘲諷的笑笑。她放空思維,抬起頭來望天,仰頭卻看到了幾枝棗樹枝丫。在寒風中搖來擺去的枝丫上,竟然還掛著一個未發育完全卻不肯落地的干癟的小果,思維不自覺地想起穿越前自家冰箱里的蜜棗,清甜可口,啃一口就“嘎嘣”脆,她覺得自己更悲催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只有十歲的手,深深地嘆了口氣。
“咣當”一聲,院門被推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飛跑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婦人“咚”地跪到杜錦寧身邊,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大聲地哭嚎起來:“爹,爹,寧哥兒的病還沒好,您怎么忍心讓她冒著寒風跪在冰冷的地上?她是你的親孫子呀。”
“哭,哭,哭什么哭?我還沒死!”被厚厚的棉簾擋住的堂屋里傳來一陣男子的咆哮,“我杜辰生教育子孫,還輪不到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再哭,你也給我跪一個時辰。”
杜錦寧回過神來,趕緊推了推身邊的婦人:“娘,您趕緊起來,我沒事,我已經好了。”又喚氣喘吁吁剛進門的小姑娘,“四姐,你快把娘扶起來。”
“我不起,娘陪著你跪。”陳氏一把甩開杜方惠的手,把杜錦寧摟得緊緊的,“你要再凍出個好歹,你叫娘怎么活?”說著,嗚嗚的哭著。大概是顧及到堂屋里的人,哭聲被壓抑得極小。
棉簾一陣聲響,堂屋里出來個人,五十來歲年紀,身上穿著一件褐色細布棉襖,外面是石青色褙子,頭上的發髻梳理得極為齊整,看不到一根亂發,卻是杜錦寧的祖母牛氏。
她嚴厲地看了抱作一團的陳氏和杜錦寧一眼,冷聲道:“陳氏,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再胡鬧,寧哥兒就得再加跪一個時辰。”
陳氏身子一抖,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婆婆。
“娘,您起來吧,我真沒事。”杜錦寧趕緊又推了推陳氏。
陳氏低頭看看杜錦寧,痛苦地閉了閉眼,慢慢松開了她,在杜方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做錯事,就要讓他知道錯。爹一直教導我們,書是圣賢之物,是萬萬不能被糟踐的。”一個女聲從旁邊一間屋子里傳來,緊接著,一個跟陳氏年紀相仿的婦人掀了簾子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氏,“三弟妹,寧哥兒糟踐了書,被罰跪一個時辰,而且還被分成了兩個時段來罰,爹已經夠疼寧哥兒的了,你還要怎樣?你在這院子又哭又鬧的,莫不是想讓外人看咱家的熱鬧?”
牛氏看看大開著的院子,外面似乎還有過路的人往里探頭探腦,她臉色頓時一沉,對陳氏喝道:“今晚你跟蕙姐兒都別吃飯了,趕緊給我擔水去。不挑滿兩個水缸,就別回來了。”
杜錦寧向來是個沉穩的性子,前兩日驟然穿越到古代,重生到一個十歲孩子的身上,接收了原主的記憶,發現自己還是女扮男裝,除了母親陳氏和大姐,全家似乎沒人知道她是個女子;而且,三房在杜家,處境十分艱難,雖然她是個受不得氣的性子,為了陳氏和幾個姐妹好,她一直不敢聲張。即便病略略好些便被祖父揪到院子里來跪下,她都硬生生受了下來。她準備好好地了解這個家的情況、了解一下世情再作打算。
然而這時候看到陳氏和杜方蕙要因她而被懲罰,她就受不了了。她天生是個護短的性子,記憶里陳氏和杜方蕙對她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以說是拿生命護著她,她既承接了這個生命,就一起承接了原主的親情,需得護好她的親人。
她抬起頭朝堂屋方向喊:“祖父,孫兒有一事不明,還請祖父為孫兒解惑。”
這話一出,院子里都靜了靜,原先還想說話的杜家二伯娘姚氏半張著嘴,愣是沒有發出聲音。
“咣當”,堂屋的棉簾被掀開,一個穿藏青色棉長衫的老人從里面出來,面容清瘦,神情嚴肅。
他的目光看向了杜錦寧,一言不發。緊接著他一步步下了臺階,走到杜錦寧面前,緊緊地盯著她,神情冷厲。
杜錦寧被這人那懾人的目光看得心頭一緊,眼神茫然,不知剛才她說話哪里出了問題。
“什么問題?”杜辰生開了口,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無悲無喜。
杜錦寧定了定神,問道:“孫兒想問,同是孫子,大哥、二哥、四哥都能念書,就只孫兒不能念,甚至連碰一下書都是大罪,這是為何?”
這是杜錦寧穿越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同是杜家男丁,大房、二房的孫兒被祖父母疼愛,吃飽穿暖之余,還能有機會去念書。可杜錦寧在這個家里,卻是個多余的存在——公中沒有她的口糧和供給,她能活這么大,全是靠陳氏和幾個姐姐從自己的口糧里省下來養活的,一任衣著用具,皆是如此。
不光她與杜家孫輩待遇相差甚大,便是她的母親和姐姐們,在這個家里過的也是牛馬一般的日子,與大伯母、二伯母和堂姐的境遇天差地別。她們不光要干男人才干的重活、累活,而且還要時常遭受杜老爹和杜老太的責罵與苛待。
可要說是她女扮男裝被發現后的責罰,卻又全然不是。在原身的記憶,這個年紀的孩子,完全沒有性別概念,她自己都以為她是個男的,她跟幾個姐姐是完全不同的,她渴望能像幾位堂兄一樣生活。而在記憶里,她洗澡換衣都是母親陳氏和大姐杜方菲包辦,從不假他人之手,在她四歲那樣的夏天,杜方蕙見母親和大姐太忙,想幫她洗澡,被陳氏惱怒之下打了一個巴掌。
因著這個,陳氏為何要慌稱她是男的,記憶里自然是一無所知。而三房為何在家中地位如此之差,她在記憶里也得不到答案。
她只得把這話給問出來。
這話一出,院子里更安靜了。連原先時不時咳嗽一聲的牛氏,都壓下了喉嚨的不舒服。
“為何?”杜辰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不知為何,杜錦寧還是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絲嘲諷和冷意。
他抬起眼看,直視陳氏,那凌厲的眼神把陳氏嚇了一大跳,后退之間差點把杜方惠撞倒。
“他不知道,你可知曉?”杜辰生的聲音冰冷。
“知、知曉。”陳氏結結巴巴地回道,嘴唇抖動著,一滴眼淚從眼眶里滑落,滴到打了幾個補丁的粗布衣衫上。
“等回屋,你告訴他。”杜辰生冷聲說完,轉身上了臺階,步伐不急不徐,掀簾進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