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啟十二年十月中旬。
嶺定河已結冰,西北的嚴寒,漸漸流往東南,并州受到影響,放目過去,千里寒霜,接天連地,盡都白茫茫一片,人(身shēn)在這天地,更加顯得渺小。
在如此天寒地凍的條件下,離武神要塞數百里外的嶺定河,卻有軍隊在渡河。
看那旗幟,赫然便是西涼軍。
西涼軍選擇這么樣一個最不適合進攻的時候發起了進攻,恐怕整個帝國上上下下都沒有想到。
正因為沒人想得到,整個武神要塞,都處于一種休眠的狀態。
阿正是武神要塞最不起眼的小兵,屬于姥姥不疼舅舅不(愛ài)的那種,守衛大門這種苦差,當然避無可避。
阿正昨夜和人賭到了后半夜,天快亮的時候才瞇了一小會,此刻正裹在厚厚的棉襖里,半倚著城樓的墻壁昏昏(欲yù)睡。
這一天的霧很大很濃,從城樓上往前眺望,只能看到數十步遠。
阿正忽然睜開眼睛,望著僅剩數十步的視線,心里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這時候西涼軍來攻,豈非輕而易舉?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這個,熬夜的倦意,終于還是壓倒了深究的心思,換了個姿勢,正準備繼續打盹,腳下卻忽然震動了一下。
他重又睜開眼睛,疑惑地望著地面,只有開啟城門的時候,腳下才會發出震動,可是這時候是絕不會開啟城門的,底下也沒有開門的聲音。
但是震動忽然持續不絕了。
又一個恍惚間,密集而且不絕于耳的馬蹄聲驟然傳過來。
阿正臉色巨變。
他記得這幾天都沒有騎兵出城,來的毫無疑問,必然是西涼鐵騎。
他甚至已經無法思考,敵軍究竟是怎么悄無聲息來到這里的。從嶺定河到這里,沿途最少有數十個暗卡和十多個明哨,想要完全避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不可能的事已經發生,阿正狂吼一聲:“敵襲!”一面跌跌撞撞地跑到戰鼓處,拿起鼓槌狂敲起來。
沉睡的巨獸逐漸蘇醒。
咻咻咻!
追魂奪命的破空音,已然響起。
只不過幾個眨眼,敵軍已到了(射射)程范圍。
漫天的投槍,彷如箭雨般落下來。
慘叫聲霎時間響起來。
第一波投槍過后,千余騎疾奔而至,于城門前分流,向兩側井然而退。
城樓上的守將才堪堪組織了一波反攻,零星的箭雨,卻連那些騎士攪起的煙塵都觸摸不到。
咻咻咻!
第二波投槍接踵而至。
在倒下數百具尸體后,盾陣終于豎起了防衛,第二波的箭雨也頗具規模,但那些騎兵沖入濃霧之中,竟是再也不出現了。
攻勢好像隨著武神要塞的蘇醒而突然中斷,讓人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一個馬蹄聲清晰地響起來,一條巨漢騎著一匹棕色寶馬沖出濃霧,在離城門數十丈的位置突然勒住馬頭,獰笑一聲,喝道:“軍機院石敢當,誰敢與我決一死戰!”
沒有人回應,空氣也靜悄悄的,充滿了壓抑。
石敢當的后面,又出來兩騎,一個是秦關月,一個是趙秉仁。
僅僅三個人,卻敢直面武神要塞,他們三個人,與千軍萬馬又有何異?
秦關月打馬走到前頭,抬頭掃了一眼城樓,右手忽然抬起,淡淡地道:“進攻。”
“進攻!”石敢當猛地一拍馬(臀tún),馬聲長嘶,人馬合一,宛如利箭般激(射射)而出。
濃霧之中,出現了數個步兵方陣,各各抬著一個巨大的攻城錘,跟在石敢當后邊沖向城門。
趙秉仁輕夾馬腹,徐徐前行,道:“石頭,你到底懂不懂藝術美,像你這樣和野獸一樣肆意喊叫,真是太沒有風度了,你要知道語言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學問是一門高深的藝術,你的一言一行,都在玷污藝術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藝你娘的術,看不下去可以不看,可以滾回去!”石敢當頭也不回地怒罵。
“我也可以(射射)你一箭。”趙秉仁優雅地笑了起來,然后果然彎弓(射射)出了一箭。
那利箭發出凄厲的破空音,(射射)向石敢當的后腦勺。
石敢當頭也不回,那利箭在即將(射射)中時突然間拐彎上升,會拐彎的箭,簡直絕無僅有。
噗嗤!
一聲悶響,那支箭便(射射)中了城樓上一個將領的咽喉里。
是直接洞穿的,余力不減,(射射)入了將領(身shēn)后的城墻里。
那將領在發出齊(射射)的號令前就已死亡,城樓上弓手得不到指令,便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石敢當已經沖到了城門處,他正要用他的拳頭砸向城門。
可就在這時,濃霧的兩側,突然傳來震天的鐵蹄聲。
那并不是西涼鐵騎的鐵蹄聲,所以他的忍不住臉色巨變。
武神要塞,議事廳。
王霸生前最喜排面,這議事廳當然是非常寬大的,足夠坐下二十多個人。
最首位的只有一個座椅,當然是現任武神軍的代理統帥陸元清。
陸元清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模樣,蓄有短須,面白,看起來一派斯文,他的坐姿也十分的恬然,看不出絲毫的激進。但他手下的將領都知道,一旦(身shēn)處戰場,他就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好像從一個人變成野獸。
他的(身shēn)后站著一個老叟,瘦得只剩皮包骨,臉色蠟黃,不時還發出輕微的咳嗽聲,看起來就好像病入膏肓,簡直可以說半只腳在踏入棺材里了。
他的右手邊的一排座椅,有三五個將領,都是武神要塞的核心要員,此刻盡都正襟危坐,表(情qíng)非常嚴肅。
他的左手邊的一排座椅,只坐了兩個人,一個是馬關山,一個是連海長今。
馬關山(身shēn)后也站著一個人,握著一柄暗青色的長劍,抱著膀子閉目養神。雖然他閉著眼睛,可是整個議事廳里的人,目光還是會時不時落到他(身shēn)上。
因為他的名字叫燕無雙。
誰也不知道他的劍何時會出鞘,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腦袋還在不在。
陸元清冷冷地掃過眾人:“到底怎么回事?西涼軍怎么過來的?三十七個暗卡,十六個明哨,難道全都是擺設?”他說話的時候,很有大將的威嚴。
“將軍,這其中定有問題,我們之中定有一個是軍機院的(奸jiān)細。”一個將領開了口,目光卻緊緊盯著馬關山。
陸元清的目光停在馬關山(身shēn)上,喝道:“馬關山,現在我們都懷疑你是(奸jiān)細,你有什么可以解釋的?”
“沒什么可解釋的。”馬關山面無表(情qíng)道。
“那你是要認罪?”陸元清道。
馬關山淡淡道:“我連錯都沒有,更別談罪。”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陸元清怒喝。
馬關山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說:“有人故意放西涼軍進來,我早已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很早之前就做了安排。”
陸元清眼角一跳,道:“什么安排?”
馬關山還沒說話,廳外沖進來一個兵,激動地喊道:“啟稟將軍,西涼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