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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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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安宮。

  江延世散著頭發,雙手扣在腦后,悠閑的晃著腳,看著面前一大片自由自在的招展野荷。

  這樣一片極佳景色,他從前竟然一無所知。

  “公子,東西送來了。”楓葉垂手稟報。

  “嗯,抬過來吧。”江延世晃著腳,隨口道。

  楓葉退了幾步,穿過亭子,示意亭子另一邊抬著兩個大箱子的幾個侍衛。

  幾個侍衛順著楓葉的指揮,將兩只大箱子并排放在錦榻旁邊,轉身走了。

  江延世微微側頭,看著兩只大箱子,片刻,吩咐道:“端個化紙盆來,大一點兒。”

  “是。”

  片刻功夫,楓葉就帶著兩個小廝,送了只極大的化紙盆,盆中堆著通紅的明炭,放到離箱子不遠的地方。

  江延世挪了挪,盤膝坐的離箱子近些,欠身打開一只箱子,伸頭看了看,拿了幾只匣子出來。

  拿好匣子,江延世曲起一條腿,坐舒服了,拿起一只狹長的舊匣子,打開。

  匣子里,是一把匕首,刀身比巴掌略長,刀柄短小的只能容得下他三根手指。

  江延世捏起匕首,仔細的看。

  這是他八歲那年,殺了他那個異母哥哥之后,祖父到四明山莊子里接他,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江延世將匕首托在手心里,瞇眼看著寒光流動的刀身,和錯金嵌寶的刀柄。

  他記得清清楚楚,祖父蹲在他面前,把這把匕首托給他,和他說:江家人,要象這把匕首一樣,鋒利無比,貴重無比。

  阿娘當時…

  阿娘當時如何,他不記得了,他只記得他握著這把匕首時的興奮,和那股子按捺不住的沖動…

  權力的滋味。

  那時候,他小小的手握著這把匕首,一切都正正好。

  江延世將匕首從這只手里換到另一只手,又看了片刻,拿起那只舊匣子,扔進火盆里,掂了掂匕首,揚手扔了出去。

  匕首在空中劃過一道璀璨的光,將一只舉起的荷拳切下一半,沉入湖中。

  垂手侍立在亭柱旁的楓葉,看著那只飛入湖中的匕首,淚流滿面。

  這兩只大箱子,是婆臺山那一夜之后,公子慢慢整理出來的,當時,公子笑著,說,他要先料理好一切。

  原來,是這樣的料理。

  江延世又打開一只匣子。

  匣子里是一份墨卷。

  江延世慢慢展開,一行行看著,看的笑起來。

  這是他秋闈考了頭名的那份墨卷。

  十三歲的解元,江延世微微側頭,回想著放榜那天的燦爛陽光,和自己當年那份瑟瑟得意,笑個不停。

  江延世笑著將匣子和墨卷一起扔進火盆,再拿起一只匣子。

  匣子里是一塊羊脂玉如意佩,只是,缺了一塊。

  這是十五歲那年,他冠禮那天,姑母賞給他的,之后,他接手了江家。

  江延世慢慢轉著那塊玉佩。

  姑母說:事事如意,那是做夢。阿世,你不要做夢,你記著,你最想要的,必定得不到,江家人都是這樣。

  他當時很不服氣,那個時候,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了…

  江延世低低嘆了口氣。

  姑母最想要的是什么?

  姑母那天就走了吧?黃泉路上,姑母回過頭嗎?

  姑母那樣明白透徹的人,是不會回頭的,他也不會。

  這條路,是她的選擇,是他們的選擇,不管怎樣的收梢,是走向寶座的路,還是走向黃泉的路,都用不著回頭。

  江延世將玉佩在手里掂了兩下,揚手扔進湖中。

  江延世欠身,從箱子里又取了幾個匣子。

  匣子里是一塊象牙笏板。

  江延世拿出笏板,慢慢撫過,神情悲傷。

  這是明尚書的笏板,他的忘年之交,他去過不知道多少回的明家…

  明家后宅那株桂花樹下,他和明尚書無數次的把酒暢談,笑聲飛揚…

  他飛揚的意氣,在沾染了明家滿門的鮮血之后,沉落下來。

  明家成了過往,江家也成了過往。明家成了過往,明尚書必定痛心,江家成了過往,他并不在意的。

  江延世舉著那塊笏板,又看了片刻,扔進了湖里。

  扔完了一只箱子,江延世手指在箱子上敲了下,楓葉上前搬走了空箱子。

  江延世挪了挪,靠近另一只箱子,掀開,拿出兩只匣子。

  打開一只匣子,里面是一只半殘的絹花。

  江延世掂起絹花,微微瞇眼看著,看了很久,看的笑意融融。

  這是那天她掉在船上的。

  他看著這朵絹花從她頭上掉下來,落在角落里,她走后,他收了起來,放在這匣子里,之后,他曾經一遍遍的想象過,等他把她娶回來那一天,他要把絹花拿給她看,要是她不記得了,他一定假裝生氣…

  江延世低低嘆了口氣,將絹花送進火盆,看著那絹花化成了灰燼,才收回目光,打開另一只匣子。

  匣子是一只曜變建盞。

  江延世用指頭捏著建盞,對著光,欣賞了一會兒變幻的色彩,將建盞托在手心里,看了一會兒,放到榻上,側頭對著建盞,笑起來。

  為了這對建盞,他收了很多好茶,每收到一樣,就細細寫上這茶的來歷,和他收到這茶時的欣喜,當時,那些遙想…

  江延世欠身看向箱子,看著那堆了半箱子的茶,伸手拿出來一罐,打開,聞了聞,將茶倒進火盆里,扔了紫砂小罐,再拿出一個…

  這是他曾經的夢想,她和他一起,品盡天下的好茶…

  江延世燒盡了茶葉,回身捏起那只建盞,再次對著光欣賞了片刻,在手心里掂了掂,揚手扔進了湖中。

  江延世再打開一只匣子,將幾根紅綢扔進火盆里。

  看著火盆中跳動的火焰,呆了好一會兒。

  李文山早就步入輪回了吧,那個憨厚少年,他很喜歡他,好象,沒人不喜歡他,他曾經憂慮過,外甥肖舅,要是他的孩子象李文山那樣憨頭憨腦,他有點兒發愁…

  江延世笑的眼淚橫流。

  再一只匣子,是一枚小章,宜靜宜緩。

  江延世轉著那枚小章,看了好大一會兒,袖入袖中。

  這枚小章,他是要帶走的。

  他已經選好了墓地,就在獨樂岡后山,他站著吹笛聲的地方,山風颯颯,清靜空曠,他很喜歡。

  他的身后事,她必定能隨他心意。

  箱子里已經空了。

  江延世往后,靠在靠枕上,望著已經西沉的落日,心情平和,又是一天過去了。

  阿娘常憐他孤苦,他并不覺得。

  至少,他愛過,一直愛著。

  她從來沒讓他失望過,她殺了三皇子,殺了二皇子,殺了至高無上的那位,殺了姑母,殺了太子,以及自己…

  她算無遺策,狠辣果決…

  她越來越讓他驕傲,他從來沒錯看過她。

  江延世想的笑起來。

  她真是讓他能昂著頭驕傲。

  這就是他愛的人!

  江延世晃著腳,愉快的笑著。

  甚至她選擇了秦王,那位始終溫潤如玉的男人,他一樣欣賞和佩服她的眼光、她的決斷。

  秦王程曦,確實是她這樣的天縱之才,最好的選擇。程曦能給她的,他給不了。ŴŴŴ.BIQUGE.biz

  這就是他愛的人啊!

  他跟阿娘不一樣,他不孤苦,他只是很遺憾,那無數他想和她分享的美好,都成了灰燼…

  江延世瞇眼看著就要沒入青黑圍墻之下的紅圓落日。

  長河落日圓。

  眼前的落日,很象他調度錢糧那時,在北地看到的落日,這青黑的圍墻,是草原上青黑的河水。

  那一片白山黑水。

  江延世慢慢嘆出一口氣。

  那是他最艱難也最昂揚,心情最差也是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對著每一個運送糧草的地點,一個地點一個地點連起來,推算著關銓的布局,想象著蠶食和絞殺,興奮的非得喝點酒不可。

  那些污穢和泥濘,但凡阻攔了糧草和大軍的,他必定利刃揮下,絲毫不考慮其它,大敵當前,只有家國。

  污穢和泥濘太多了,太多太多!

  他無數次想著,等到太子登基,他一定請下圣命,從北到南,一團一團的清理那些令人惡心的污穢,清理的干干凈凈!

  他對著白山黑水,發過誓愿。

  以后…

  有她呢,她肯定清理得比他更好,他對著白山黑水發過的誓愿,不會成空。

  金烏沉落,月亮升起來。

  月亮已經圓了,這一輪圓月,竟有幾分那一晚獨樂岡后山的美好。

  “公子…”楓葉聲音顫抖。

  江延世撐起上身,看向宮門。

  宮門進來的路上,她一身茶白,裙袂輕動,銀蝶飛舞,向著他而來。

  美好的、獨樂岡后山的月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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