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迫不及待的涌上來時,比徐家別莊還要更靠近山腳的幾家別莊,開始有人在驚呼大叫:刑部大牢逃出來的吳三往婆臺山來了,殺人不眨眼的吳三往婆臺山來了!快回家!快關門!
徐家別莊里,姜尚文已經召集齊了別莊里的青壯,各自拿著趁手的兵器。姜尚文則提著她那把長柄大刀,左邊跟著清柳,右邊跟著明葉,正帶著家丁們沿著圍墻里面再次細細巡查,一邊看,一邊和家丁頭兒老于和萬方商量著這邊可以設個什么障,那兒是不是能放把火…
徐煥則點齊了家里的婆子丫頭,挑出有膽色有力氣的,人手一根包銅楠木水火棍。進了偏在別莊一角的他那個書房院子。
水火棍是各家家丁的標配,徐家自然也有,有很多,只是用的是沉甸無比的楠木,以及,包了黃燦燦的銅,威力就至少翻了個倍。
霍老夫人買這座別莊時嫌它小,后來待過幾回客,回回都覺得這別莊太小,只有這一回,從上到下,頭一回覺得這別莊太大了,就算別莊里所有的人都能打能殺,撒在別莊各處,也就是比一碗湯里撒一撮胡椒面略強。
這是霍老夫人將整個別莊看了一遍之后,和姜尚文商量著挑的地方。
書房院子一面靠著片山崖,一面墻外就是二門外跟出門的下人臨時歇腳的地方,一片狹小的空間,之外,就是別莊圍墻了。
這座別莊的圍墻,就是別莊大門兩邊這一帶,用的大青石砌成,高大堅固,當然,上任別莊主人修這一段高大的青石圍墻,不是為在堅固,而是為了氣派。
四面墻有兩面還算堅固,比起別莊里其它地方,這就是瘸子里的將軍了。
霍老夫人已經換了身利落的短打,帶著同樣一身短打的單嬤嬤和兩個丫頭金榮和金華,圍著書房院子檢查各處,吩咐跟在后面的健壯婆子丫頭們把這兒釘死,拖個書架子把那兒堵上。
徐煥站在院子后面那棵參天大樹上,伸長脖子看著周圍的動靜。小廝木瓜扎扎著手站在樹下,來回轉圈,他覺得閑站著心里有愧,可又實在沒什么能做的,轉著圈感覺好一點。
嚴夫人帶著其余諸人,都在正屋坐著。
黃二奶奶時不時看一眼大睜著眼睛,傻呼呼不知道害怕的女兒李章玉,急的嚇的喉嚨發干,實在忍不住,“夫人,真要出事?”
“老祖宗說了啊,防患于未然,這一會兒,阿娘你都問了七八遍了。”李章玉在嚴夫人之前,斜著她娘嗔怪道。
“你懂什么?”黃二奶奶虛拍了女兒一巴掌。
“阿娘你別問了,有事沒事,反正你再問也沒用,你看你都嚇著阿茉和阿莉了。”李章玉可一點兒也不怕她阿娘。
“玉姐兒說的不錯。”嚴夫人已經淡定下來,臉上帶著絲笑意,“怪不得滿天下的女兒家,就數李家的最搶手,你看看玉姐兒,這么大點,倒比你強多了。”
“茉姐兒也不錯。”李章玉指著緊緊拉著妹妹阿莉的阿茉。
“莉姐兒也不怕,莉姐兒乖,莉姐兒是好孩子。”阿莉仰頭看著李章玉,一只手握成拳頭扣在胸前,連緊張帶害怕,眼淚都快出來了。
“莉姐兒當然是好孩子,來,到大婆這里來,讓大婆抱著你。”嚴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伸手叫阿莉,“還有阿茉,你也來,有大婆,有你大姐姐,外頭還有老祖宗,有舅婆有舅公,好些人呢,一會兒咱們看場熱鬧。”
“象過年那么熱鬧么?”阿茉乖巧的將頭挨在嚴夫人身上,仰頭問她。
“嗯…”嚴夫人認真的沉吟了下,“大婆覺得,得比過年熱鬧。”
“夫人,二太太她們也在…”黃二奶奶突然想起來,手指點著山上。
嚴夫人斜了她一眼,沒答話,黃二奶奶呆了呆,沒等她再問,外面響起清柳清脆愉快的聲音,“老夫人,金貴來了,帶著好些新鮮瓜果。”
“快叫進來。”霍老夫人的眉宇頓時舒展開來。
那位郭爺手下四貴,各有絕活,這位金貴,聽說是以打架見長的,阿夏讓他來了…
霍老夫人高興之余,心又往下沉了沉,她不知道阿夏要做哪些事,可金貴這樣的,該留在她身邊,卻指派到了她們這山莊里,只怕,阿夏手里的人,不怎么夠…
金貴都到門口了,徐煥都沒看到,這讓站在樹上不停張望的徐煥備受打擊,也知道這樣的夜色里,就他這樣的眼神,看也是白看,泄氣的滑下樹,拍拍衣服進了屋。
姜尚文已經巡視一遍回來了,帶著清柳和明葉進了院子。
兩個外管事,老于和萬方各自帶著人,一人守一面。
金貴昂首挺胸的挑著個擔子,進了屋,將前面一只筐提起來遞給清柳,“有嫩黃瓜,還有小甜瓜,嘗嘗鮮。”
“你的家伙什兒呢?”姜尚文打量著金貴,皺眉問道。
臨陣之時,有沒有趁手的兵器,可是事關重大。
“這兒。”金貴將后面一只筐也拿下來,將挑著兩只筐的那根長棍上纏著的粗麻布一氣兒抽開,一只一端開刃有尖的熟鐵棍露出來。
姜尚文湊上去,看著熟鐵棍開刃有尖的那一頭,嘖嘖稱贊,“這個好,這是怎么想出來?能刺能砍能砸,這還有倒刺,這東西好,回頭我也做一根。”
“這可不是隨便就能做出來的,這是郭老大替我弄的,花了好些銀子,郭老大說還搭了他好些人情。再說,這棍子重得很,你們女人家哪能用得動!”金貴得意的掂著他的鐵棍,心情愉快非常,這根鐵棍拎著就讓人興奮,揮起來那真是爽利的沒法形容啊。
姜尚文撇著嘴,伸手想從金貴手里把棍子搶過來揮兩個,搶了兩回沒搶過來,正要說話,一眼看到從屏風后進來的徐煥,頓時嘴角上揚,氣定神閑的笑起來,她不跟他計較,等回到城里,讓她家老徐去找郭勝要一根,哼,一根棍子算什么!
“這筐里是什么?”姜尚文還是有些悻悻然的踢了踢后面那個筐子,這一踢竟然沒能踢動。
“好東西。”金貴打開筐子,先一把一把的摸出十來把匕首,抽出一把示意給姜尚文,“看看,怎么樣?”
金貴手里的匕首比一般的匕首長而狹,血糟刻的恰到好處,黑黝黝暗沉沉的,卻讓人看了莫名心悸。
“好東西!”姜尚文接過一把,愛不釋手,再接過一把,遞給了李章玉,“拿著,這是好東西,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就這么拿著,只管捅。”
李章玉又是害怕又是興奮的接過匕首,還沒等抽出來握好,黃二奶奶一聲驚叫,“這東西哪能給孩子,這個…”
黃二奶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嚴夫人打斷了,“也給我一把。”
“啊?”黃二奶奶一個怔神,突然醒悟過來,一屁股跌坐在炕沿上,夫人也要了一把,難道,這是自裁用的?
“來,茉姐兒拿著拭拭。”李章玉抽出匕首,利刃在手,豪氣頓生,空揮了兩下,看著大瞪著眼睛看著的阿茉,將匕首遞過去。
“有點害怕。”沉甸的匕首壓的阿茉手往下一沉,被李章玉按著手指握住匕首,象被施了法一樣,大瞪著眼睛說害怕,卻又握的緊緊的。
“阿茉不錯,來,阿莉也拿一把。”姜尚文看著一臉害怕卻又將匕首握的緊緊的阿茉,笑個不停。
黃二奶奶身子一歪,差點摔到地上,連阿莉也要準備著自截么…
金貴已經將后面筐里的匕首,短刀,小手弩都拿出來,交給霍老夫人分給諸人,徐煥伸手去接小手弩,霍老夫人越過他,將手弩遞給木瓜,“這手弩貴重,就你那準頭,拿了也是白瞎,木瓜拿好,護好你家大爺。”
看著徐煥空張著的兩只手,金貴咯的一聲笑,塞了把短刀到徐煥手里,“徐爺拿著這個吧,壯膽。”
姜尚文一臉不善的斜著金貴,剛要說話,外面傳來老于的聲音:“老太太,有人敲…撞門。”
老于聲音沒落,一聲不知道什么撞在大門的沉悶聲傳了進來。
姜尚文一把提起了大刀,金貴棍子一橫,就要往外沖。
“穩住。”霍老夫人的聲音淡定安然,“先禮后兵,煥哥兒,你去問一句,為什么撞咱們家門,把咱們家身份亮出來。”
“是。”徐煥答應一聲,緊握著那把短刀,毫不遲疑的一步沖了出去,木瓜攥著那把手弩,緊跟在徐煥身邊。
“外頭是什么人?撞我們家門做什么?這里是秦王妃的外家,明州徐家。”徐煥的聲音響亮且氣勢十足。
姜尚文聽的昂起了頭,她這位夫君,雖說打架是真不行,不過膽色氣勢,那是沒話說的!
“我們是城門司莫統領部下,奉命追捕吳三等逃犯,有人看到人進了你們這座莊子,請徐爺把門打開,我們要進去捉拿人犯。”外面答的極快,氣勢一點兒不差。
“第一,我跟你們莫統領是熟人,莫統領部下,可沒有你這樣的陌生口音,第二,我們府上的護衛家丁,你們莫統領也是佩服過好幾回的,比你們強太多了,吳三沒進我們莊子,真要進了,那倒好了,直接拿了交給你們莫統領,倒可以討頓戲酒。”
徐煥絲毫不讓,他不知道這位莫統領是誰,不過這不要緊,先堵回去再說。
徐煥話音沒落,旁邊黑暗中傳出幾聲凄厲的慘厲喊叫:“殺人啦!又殺人啦!”
喊話的聲音幾乎和慘叫同時吼道:“老子不跟你廢話,兄弟們,把門撞開!”
“這門太厚,撞不開。”
“繞到那邊去看看。”
“搭把梯子。”
一陣撲沓沉重的腳步聲中,夾雜各種聲音,從大門口往兩邊散開。
木瓜一把扯下徐煥,徐煥不用他拉,掉頭急忙往院子里沖回去,接下來的事他不擅長,躲起來別添亂就是幫忙。
姜尚文和金貴已經出了院門,姜尚文面對側方的二門,金貴則守在對著園子的方向。兩人提著長刀長棍,都是站在最前。
撞門聲又響了五六聲,腳步聲已經繞過院門那面墻,這間別莊,除了正門那一面,其余的,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墻。
金貴興奮的轉著手里的鐵棍,緊盯著正前方。
君子墻外的腳步停頓了片刻,突然轟的一聲,姜尚文猛啐了一口,“王八東西!”
竟然直接把她們家別莊的墻給撞塌了!
院子里,霍老夫人心往下沉,上來就撞倒了墻,可見對方的打算干脆直接,沒考慮后路,這可不是好兆頭。
“歹人在此!在這兒呢!老夫人別怕,我們來救您了!”沖過被撞倒的豁口,一個響亮的出奇的聲音連叫了好幾遍。
“放你娘的屁!”姜尚文這一聲罵差點就能壓過那個響亮的大嗓門了。
金貴雙手握著鐵棍,身子微矮,緊盯著端著槍握著刀,沖著他沖過來的一群也不知道是誰的人,突然暴沖往前,手里的長棍頭先劈在沖在最前的一個人的脖子上,在鮮血激射而出前,長棍順勢往前挑起,從脖子往臉,將旁邊一個人的頭臉幾乎砍成兩半,挑起的棍子再往下,砸在第三個人的頭頂,把第三個人的頭砸的如同爆裂的西瓜一般。
三個人的鮮血腦漿幾乎同時爆噴而出,頓時,周圍驚恐的叫聲,怒吼聲和呵罵聲亂成一片。
緊跟在金貴后面的老于一聲吼,手里的長槍刺在一個揮著刀往前沖的漢子心口,微微一擰,用力抽出。
老于身后的眾家丁三人兩人一組,握著刀托著槍一起直沖往前。
“后退者死!給老子沖,不救出老夫人,誰都別想活!”還是那個響亮的出奇的嗓門。
矮墻的缺口里涌進了越來越多的人。
姜尚文手里的長刀氣勢不輸于金貴,呼呼嘯叫的刀風下,鮮血和肉塊橫飛,清柳和明葉一左一右護在姜尚文兩側,手里的狹薄長刀揮起落下,每一刀揮出,或是刀砍入肉入骨那人令人牙酸的撲噗聲,或是刀槍撞擊的刺耳聲。
萬方也用長刀,卻比姜尚文那把刀長而重,站在姜尚文側前,那把沉重笨拙的長刀揮動的靈活無比,如同死神的收割機,每一刀片過,都是一片血腥。
霍老夫人筆直的站在敞開的院門內,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修羅場。
到這會兒為止,沖進來的人,戰力都極弱,全憑人多,只怕這些真是京城的廂兵,那個亮嗓門是誰?
霍老夫人心里沉沉甸甸,若是這些廂兵真得了上峰的軍令…
“這些人應該真是城門司那些廂兵。”徐煥站在霍老夫人旁邊,眉頭幾乎擰成了團。
“先不管這些,殺了再說。”霍老夫人簡單答了句,凝神看著修羅場中。
廂兵后方突然一陣混亂驚叫,有人尖叫:“吳三,是吳三!”
那股子混亂強勁無比,幾乎瞬間就沖進戰局中,沖進來的幾十人見人就砍。
沖在最前的一個漢子揮著比金貴手里的熟鐵棍還有粗一圈的鐵棍,沖著金貴兜頭砸下去。金貴急忙舉棍迎上,兩根棍子砸在一起,火花四濺,那漢子一邊掄棍子再砸,一邊潑口大罵:“我操你娘!”
“我操你祖宗!”金貴避過漢子的棍子,舉棍猛刺。
和掄棍漢子同時沖過來的幾個漢子迎著迎上來的姜尚文掄刀劈上去。
萬方一聲悶喝,一刀砍翻了一個殺紅了眼的壯漢,一步往前,越過姜尚文,迎上這群比那幫廂兵明顯彪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不知道什么匪。
和姜尚文,以及清柳明葉混亂在一起的一個漢子被明葉一刀割在大腿上,突然一聲吼,“是你這野娘們!”
明葉也認出了這個和她們混戰在一起的漢子了,就是那天調戲李家大姐兒,被她們揍了一頓的那幾個畜生。
明葉冷哼一聲,手里的刀驟然一轉,一刀捅進了那漢子的小腹,漢子一聲慘叫,雙眼圓瞪,一只手死死揪住明葉的肩膀,另一只手里的刀,不管不顧往明葉身上捅去,要死一起死。
眼睛一直盯著姜尚文這邊的徐煥一聲尖叫,尖叫聲剛起,一桿長槍斜刺而來,捅開那漢子,明葉刀往下落,斬掉了那漢子握刀的手。
徐煥抬手抹了把汗,下一刻,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響起,沒等徐煥反應過來,就看到剛剛幫明葉捅開那漢子的老于身子突然往后,直直倒在地上。
“有箭!”和破空聲同時,霍老夫人尖利的聲音響起。
聲音沒落,第二聲破空聲又響起,金貴本能的一把揪住個被這突兀的箭聲嚇呆了的漢子,手往懷里拉,腳往前沖,幾乎同時,利箭破肉入骨的聲音響起,被金貴揪著的漢子被這一箭射了個透心涼。
箭手不只一個,和第二支箭幾乎同時,一支箭射穿了一個呆滯的匪徒。
“快回來!”霍老夫人的聲音里透出了驚恐,面對這樣的弓手,這不是對戰,是屠殺。
金貴將手里的尸體提起過頭,飛快往后退,姜尚文轉身就往回跑。
兩聲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緊緊護在姜尚文背后的清柳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匪徒堆里,又一個壯漢中箭倒地。
“快走!”姜尚文猛拉了把頓住步往回看的明葉。
徐煥抬腳就往外撲,被霍老夫人一把揪了回來。他出去就是送死。
幾乎沒有間隔,又是兩聲箭響,一箭釘在了金貴露在尸體外的肩膀上,另一箭射殺了一個匪徒。金貴悶哼一聲,手里的鐵棍掉在了地上。
“快,殺進去!”被這奪命利箭嚇呆了的匪徒們反應過來,要逃過這些奪命箭,眼前的小院是最好的地方。
“把刀拿出來!老單!”霍老夫人抽出了彎刀,往前一步。
霍老夫人話音沒落,一個平淡清亮的聲音響起:“豆姐兒,箭!”
和這一聲平淡的吩咐同時,一聲比剛才那些箭聲更加凌利的破空聲后,不遠處響起重物墜地的聲音。第二聲箭氣破空聲和重物墜地聲同時,接著是另一個重物摔到了地上。
“唉喲,老親家!”霍老夫人松了口氣,笑出了聲。
這聲音她熟極了,她那老親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