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的法會并沒有能打擾到眾人的興致,一來住的近,最遠的,離婆臺寺也不過走上一刻鐘,二來,潛意識里,對于這場給李老太爺和姚老夫人的法會,大家都沒怎么放心上,就象那兩位活著時,沒人真正尊敬他們一樣。
阮十七被灌的甩著胳膊叫囂著他海量這點酒算什么,被李文山和唐家賢強行架了回去,陸儀幾乎沒喝酒,這兒不是城里,不是秦王府,出門在外,他一向謹慎。
金拙言也喝的不多,他過來,并沒有吩咐收拾長沙王府那座別莊,而是住在了秦王府這間別莊里,出門在外,他和陸儀一樣,奉行怎么謹慎都不為過的準則。
李文嵐和古六都有點酒多了,兩人你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我的胳膊搭著你的肩膀,一起出來,彼此指責對方喝多了,自己沒事,豪氣十足的要去賞月接著喝,被陸儀吩咐小廝推著兩人送回了李家別莊。
朱六奶奶急忙跟在后面回去照顧兩人,李文楠和李文梅都有點兒酒多了,兩人一起出來,出了秦王府別莊沒多遠,就一替一句的唱起了不知道什么調。
李夏和秦王送走諸人,剛從二門往里走了沒幾步,就聽到李文楠和李文梅開腔就有點走調的不知道什么調,秦王先笑出了聲,“倒是…上應月色。”
李夏抬頭看了眼半缺的月兒,也笑起來,這走調確實上應殘月。
“在杭城的時候,我們幾個常常這么喝酒,那時候沒這么熱鬧,有一回在西湖邊上,你五哥喝多了,說自己雖說長在太原,可照樣是鳧水高手,非要脫了衣服下水游個來回。”
秦王語調輕松中透著懷念,那時候沒這么熱鬧,卻比現在輕松開心很多,那時候他是敢喝醉的,拙言也敢。
“五哥實在。”李夏斜了眼秦王,他們可沒少捉弄實在的五哥。
“你五哥那時候比現在豪氣,他也愛酒,常跟古六拼酒,兩個人的酒量倒是半斤八兩,常常是兩個人一起醉倒。”秦王被李夏這一眼瞥的趕緊解釋。
“嗯,傻五蠢六么。”李夏慢吞吞接了句。
秦王失笑出聲,“哪有這樣的話!”
“這是郭勝說五哥和六哥的話。”李夏嘆了口氣,又笑起來。
“你五哥是個明白人,只是本性忠厚,小六也是,郭勝這廝這份刻薄…”秦王搖頭嘆氣而笑。
“我還記得你跟我說,不想長大,你說人要是不長大該多好。”李夏想著那個時候的秦王,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他很懷念在杭城的時候,可是在不久的將來,就連今天這樣的歡快熱鬧,也是不會再有了。不管是步入黃泉,還是站在萬萬人之上,她和他都是只有她和他。
秦王一個怔神,“我記得這話,那時候你小的很,你都記得?”
“對啊,還記得你和金拙言都愛吃果汁兒糖。”李夏側著頭,斜斜往上看著秦王,一臉的笑說不出什么意味。
秦五抬手按在額頭,“你怎么連這都記得!拙言胡言亂語,沒有的事,我都忘了,哪有這事!”
李夏揪著秦王的衣袖,頭抵在秦王胳膊上,大笑起來。
李夏的起居和秦王自小養成的作息極其一致,兩人都是習慣了天不亮就起來,秦王由陸儀陪著打了一趟拳,李夏則抄了幾頁佛經,兩人吃了早飯,往后園逛了半天,法會開始差不多大半個時辰了,兩人一起出門,拾級而上,往婆臺寺過去。
這場法會是正在守孝的李家的大事,從李學璋到稍稍有點頭臉的婆子管事,都跟過來聽經盡孝。
陳姨娘自然也跟了過來。
如今的陳姨娘跟年初剛到京城時大不一樣。
被李夏三言兩語就擊碎了幾乎一切的陳姨娘,完全沒有了剛到京城時的明媚飛揚。
父兄的功名竟然真的沒有了,她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見了,她甚至不知道她們都去了哪兒,就象泥牛入海,杳無任何消息…當然,她沒有了人手,沒有了銀子,她就沒有了消息,就算她們就在她隔壁,她也沒辦法知道。
她挖空心思用盡心力在老爺身上下過功夫,可回到京城的老爺,和在秦鳳路的老爺,象是換了一個人,他不理會詩詞花月了,也不理會她的美麗和才情,他看她時,象看一件東西…
陳姨娘麻木的跪在大殿一角,被一群管事婆子擠在后面,悠長的誦經聲和清越的木魚聲,一聲聲敲在她心頭,敲的她一陣接一陣的悲傷。
跪在她旁邊的婆子一陣騷動,陳姨娘急忙從悲傷中收回心神,目光順著急急站起來迎出去的老爺,落在從殿外進來的秦王和李夏身上。
陳姨娘呆呆的看著從朝陽中進來,仿佛渾身沾滿了陽光的秦王。
這是她頭一回看到這位尊貴無比的李家女婿,真是好看,真是貴氣。
陳姨娘仿佛被秦王身上沾著的陽光刺著了眼,眼底一酸,下意識的看向和秦王并肩而立的李夏。
她看著秦王輕輕牽著李夏,走到佛前,他從方丈手里接過香,遞給她,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他伸手扶起她,象是捧著無價之寶…
陳姨娘心里突然沖上股濃烈的悲愴,她也應該有這樣一位夫君,和她金童玉女般并立,視她如珠如寶的夫君…
她當初是被什么迷了眼?當初和她議過親的那位少年,聽說已經中了舉人…
陳姨娘慢慢伏在地上,無聲的痛哭起來,她當初是被什么迷了心?
秦王和李夏出了別莊,離別莊不遠,陳安和父親老陳頭轉到別莊側門,和門口的護衛陪笑道:“這位爺,小的是在王妃身邊侍候的竹玉的大哥,陳安,這是竹玉的阿爹,能不能煩您給竹玉遞個話,讓她出來一趟?”
護衛仔細打量了陳安,又看了看老陳頭,說了句等著,進去找人遞了話。
竹玉正忙著收拾茶具茶葉,王妃從寺里回來,她們就要啟程回去王府了。得了婆子的遞話,竹玉眉頭緊皺,呆了片刻,嘆了口氣,和湖穎說了聲,往側門出來。
陳安和老陳頭站在側門外,袖著手伸著脖子,等的已經有些著急了,見竹玉出來,陳安急忙迎上去,“阿爹來了,你也這么慢?”
竹玉沒理會大哥這句責備,出側門走了四五步,就站住問道:“怎么找到這里來了?出什么事了?”
“你說怎么找到這里來了?不找到這里,能見得著你?”老陳頭氣色很不善,“你大哥往府里遞了多少回信,讓你回家一趟,你理也不理,跟你說我病了,你也不理,你想干什么?你就不怕不孝這兩個字?”
“我不是讓孫嬤嬤捎話回去了,這是王妃的吩咐,二門內當差的下人,家里有事要回去,都得王妃點了頭,從這話吩咐下來起,王妃就沒點過一回頭,你讓我怎么辦?王妃不點頭我也非回去不可?我倒是不在乎,就怕大哥和阿爹擔當不起。”
竹玉有些生氣,話就有些硬。
“你這是拿王妃壓我?就是王妃,也不能阻了一個孝字!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你真當你翅膀硬了,連你哥你爹也不用放眼里了?你就不怕一個不孝,那是十惡不赦!你別以為我狠不下心!”老陳頭氣的脖子都有點兒粗了。
“阿爹來,就是來教訓我這個孝字的?要是沒什么事,我先進去了,一堆的事兒呢。”竹玉擰著脖子,語氣生硬。
“好好好,不得了了是吧,你等著,別以為我不敢告你忤逆!”老陳頭氣的恨不能揚手甩竹玉幾個巴掌,只是側門外幾個護衛看著這邊,他實在不敢。
“能有什么事兒?阿爹想你了,我也擔心你。”陳安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竹玉,“你還沒嫁人呢,就算王妃指婚,也得阿爹點這個頭呢。”
竹玉臉色微變,盯著陳安看了片刻,“要是沒什么事兒,我先走了,我正當著差,王妃規矩重。”
竹玉說著,轉身就走。
陳安袖著手,看著她轉身真走了,冷笑幾聲,揚聲道:“妹妹,天大地大,也大不過一個孝字。”
竹玉后背硬直,頭也不回的進了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