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內侍很快去而復返,聽說江后一碗湯毒死了趙昭儀,又給孫昭儀送了碗湯,皇上臉上有些怒意,又有些遲疑,擰眉道:“叫江氏來,讓她說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江皇后正端坐宮中,等著后院暗室中的審問結果。
趙昭儀被人毒殺的信兒報進來,江皇后只是冷笑,這是急眼了,制造亂相好趁虛而入,只要撬開吳訥言的嘴,這毒殺正好多一樣大罪。
孫昭儀瘋子一樣鬧起來,江皇后懶得多理會,只吩咐把她捉回去扔進院子里,要是她也被毒殺了,那是最好不過,省得她再費手腳了。
幾個新進的美人也鬧起來了,江皇后神情陰冷,那個老虔婆苦心經營這么多年,果然家底肥厚,清出去那么多,這余下的,倉促之間,還能鬧出這樣的動靜,這樣急慌倉促,她們這是知道末日來臨了!
這樣很好,亂上一夜,到明天早上,她就只管拿人了。
內侍一溜小跑進來,傳了皇上的口諭:傳她到勤政殿回話。
江皇后眼睛微瞇又舒開,這是一定要把她調開了,她這院子里,也有那老虔婆布下的暗樁?
“侍候更衣。”江皇后吩咐了句,叫過宗尚宮,“這一幫賤人垂死掙扎,這樣使盡手段要把我從這院子里調出去,看來,咱們這里,也被人滲了沙子了,要鬧出動靜,好有機會殺人滅口。你帶人去后面看著,不錯眼的看著,聽著,一,除了從咱們府上帶進宮的人,其余人,不管是誰,不許靠近半步,二,不管外頭出了什么事,你只管帶人看好那一處。外頭,有我呢。”
“是,娘娘放心。”宗尚宮垂手答應。
江皇后慢慢換了衣服,出了院門,不緊不慢的往勤政殿過去。
孫昭儀蜷縮跪在勤政殿一角,看著神情自若,不緊不慢進來的江皇后,恐懼之下,連打了幾個哆嗦。
“趙氏出事了?怎么回事?”皇上極其不悅的看著不緊不慢進來的江皇后。
“我也是剛聽說,已經讓人去查了,最多天明,就能查個水落石出。”江皇后恭敬見禮,恭敬答話。
“孫氏說,那湯是你賞的?”皇上皺眉,掃了眼瑟瑟抖個不停的孫氏。
“不是。”江皇后一個不是答的干脆利落,“宮里有人作亂,已經在查了。”
皇上冷著臉,目光從坦然無比的江皇后,掃向抖如篩糠的孫氏,掂量了片刻,看向內侍吩咐:“請姚氏過來一趟。”
孫氏嚇成這樣,今天得有個人看護著她,這人,自然是姚氏最合適。
內侍很快去而復返,“回皇上,說是姚娘娘受了驚嚇,病倒了。”
皇上立刻擰起了眉,看向江皇后,“怎么回事?”
“宴席散的時候,她還好好兒的,這病倒的事,請了太醫沒有?”江皇后淡定的看著內侍問道。
內侍忙看向皇上,沒得吩咐,這些,他可沒敢多問。
皇上緊擰著眉頭,心里一陣煩躁,沉默片刻,看著大太監伍太監吩咐道:“老伍走一趟,和娘娘一起,先把孫氏送回去,記得把孫氏院子里查看一遍,各處是不是妥當,再去一趟姚氏宮里,問問病的如何,用不用急召太醫進宮,再去曹氏等處查看一遍,各處看好了,和娘娘一起,查清楚趙氏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太監凝神聽皇上說完,快速重復了一遍,見皇上點了頭,垂手垂頭退到面無表情的江皇后身邊,欠身示意,“娘娘。”
江皇后瞇眼看著皇上,他總是能讓她一次比一次更加鄙夷他。
夜很長,也很短。
皇上一向睡覺不大好,被折騰了這一回,走了困,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好象也就一會兒,內侍就在窗外叫起了。
金相比平時起了早了一刻鐘,穿戴整齊,端坐在榻上,將要說的話理了一遍,喝了碗參湯,起身出門,緩步出到二門,上車進宮。
嚴寬嚴相和平時一樣的時辰,在宣德門外下了車,腳步微頓,看著正下車的金相,天黑得很,大紅燈籠從下而上照在金相臉上,有一股子陰沉沉的感覺。
嚴相收回目光,和平時一樣,不緊不慢往大殿進去。
金相下了車,飛快的掃了眼四周,站住,輕輕跺了跺腳,深吸深吐了兩口氣,掃見翻身下馬的秦王,放慢腳步,等著秦王趕上來。
“王妃可好?”金相等秦王走近,拱手見了禮,一邊并肩往里走,一邊低低問道。
“有些勞累著了。”秦王想著李夏睡著前那幾句含糊的話,垂眼答道。
“一會兒要是有什么事,你不要開口。”金相沉默片刻,低低交待了句。
秦王看了他一眼,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皇上端坐在寶座上,臉上不怎么好,一半是因為沒睡好,一半是因為宮里又生出不讓人省心的事,他厭煩這些瑣細而不吉利的事。
凈鞭響過,滿殿臣子三磕九拜,司禮內侍一聲禮畢還沒落音,殿外,響起一聲凄厲刺耳的尖叫:“臣妾有本!臣妾有冤!臣妾求皇上救命!臣妾求諸位救命!”
在滿殿的愕然中,蘇貴妃一身大禮服,將一本明黃折子高舉過頭,凄聲慘叫著,沖進了大殿。
“求皇上救命!求皇上救臣妾的命,救姚氏一命,救孫氏一命,救這滿宮的女子一條性命,求皇上給臣妾們一條活路啊!”蘇貴妃一陣風般沖到御座臺階下,撲通跪倒,高高舉著那本折子,叫聲凄厲,哭聲悲慘。
“這是!”皇上懞的簡直手忙腳亂,他能記事以來,頭一回碰到這樣的事兒。
太子神情怔忡,姚娘娘說她要殺的宮里血流成河,她竟然真的殺了一個血流成河,她瘋了么?
秦王有幾分呆怔的看著哭的凄慘尖利的蘇貴妃,阿夏是怎么說動蘇家的?是怎么讓蘇氏奮力拼命到這份上的?
她昨天不知道怎么絞盡腦汁,才會累成那樣…
“皇上,這一夜,臣妾總算熬到天明了,皇上啊,臣妾總算活到天明了,皇上保佑,佛祖保佑,諸神保佑啊!”
蘇貴妃雙手握著折子,伏地磕頭不已,凄慘哭聲中,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的明明白白,讓皇上和諸人聽的清清楚楚。
“這一夜,后宮里這一夜,皇上可知道臣妾們是怎么熬過來的?皇上可知道這一夜后宮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皇上,昨天中秋佳節,團圓之際,江娘娘說不宜鋪張,要和和樂樂,可皇上您知道嗎,您剛剛離開,江娘娘她就讓人把姚娘娘身邊的尚宮吳氏扔進了后湖,她就開始殺人了!”
蘇貴妃哭聲不停,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控訴。
“她不只要殺吳尚宮,她還要殺姚娘娘,皇上您可知道,昨天晚上,姚娘娘逃到了太子宮里,剛剛,太子妃送姚娘娘回來,皇上啊,您知道姚娘娘怎么說?她知道她躲得過昨天夜里,可她逃不過今天,逃得過今天,逃不過明天,早晚都是一死啊皇上。
姚娘娘死了,下一個,就是臣妾了,臣妾罪該萬死,臣妾不該給皇上生下二哥兒和三哥兒,臣妾真是罪該萬死啊!
皇上,趙氏有什么錯?她不過是懷了皇上的龍種,她一出籠,就下手害了趙氏和孫氏的孩子,現在,昨天夜里,她又一碗毒殺了趙氏,孫氏的倉皇慘叫,滿宮皆知啊,皇上,這不是皇上的后宮,這是地獄,這是她用來殺人的修羅場。
曹美人多得了幾回皇上恩寵,都說她利于生養,她也要殺了她。
這宮里,血流成河,人人不得生。
求皇上救臣妾們一命,求皇上賜死,臣妾寧可死于皇上,也不愿死于那毒婦惡人之手,求皇上…臣妾不活了!”
蘇貴妃哭的訴的不能自抑,站起來,沖著旁邊的柱子一頭撞過去。
“快攔住她!”皇上嚇的驚慌大叫。
幾個內侍急忙沖上前,背過身擋在蘇貴妃和柱子之間,被蘇貴妃一頭撞的痛不可當,也只能悶聲半點不敢吭。
蘇貴妃就勢軟倒在地上,膝行到臺階前,哭的聲嘶力竭,一邊哭一邊求一邊磕頭不已,“求皇上救命,求諸位,救救我們,救救后宮這些可憐之人,救救二哥兒,皇上,臣妾活不下去了…”
“昨天夜里,姚娘娘到太子宮中避難?今天早上被太子妃送回,此事屬實?”金相斜出半步,盯著神情怔忡的太子厲色質問道。
太子下意識的點頭,“是。”
姚娘娘是逃到了他那里,不是避難,是托付后事,昨晚魏氏和他說的淚不能抑。
娘娘越來越瘋狂了,這是魏氏的話,也是他的想法,阿娘的暴躁,一天比一天可怕。
“皇上,江娘娘這等暴行,駭人聽聞,有史以來,從未聽說!這等暴戾之人母儀天下,天地難容,臣請皇上廢江氏皇后之位。”
沒等金相說話,古翰生古尚書斜出一步,憤然發聲。
金相用力屏住滿腔的愕然,緊繃著臉,看向皇上。
柏景寧斜出一步,“臣一家赴任福建途中,遭歹人劫殺,死里逃生,當時捉住了幾個活口,說是受了江娘娘指使,臣以為賊子胡說,即便是真的,也許是江娘娘護子心切,一時糊涂,沒想到江娘娘如今竟已如此喪心病狂,再成后位,不光連累太子清譽,只怕連皇上,也要因此被史家詬病,臣附議古尚書,請廢江氏皇后之位。”
金相緊緊抿著嘴,心里一陣說不出的激蕩。
柏景寧附議,大約是她挾恩求報所致,古翰生是因為什么?古家自本朝鼎立以來,可從來沒插手過皇嗣之爭…
嚴相踏出半步,沉聲附議,“從六爺夭折,到三皇英年早逝,宮中多年無出,為皇家子嗣計,臣嚴寬,請廢江氏后位。”
金相緊跟在嚴寬后面,神情凝重,這個時機正好,不能再晚了,他得趕緊給百官遞出基調。
羅仲生跟在金相之后,出列附議。
羅仲生之后,又站出來十來位,附議廢后。
蘇相蘇廣溢只覺得呼吸都有些粗重了,昨天蘇燁和他說了秦王妃上門求援的事,他怎么也沒想到秦王府的反擊,竟然如此激烈直接。
這廢后,他要附議嗎?
不,他不宜附議,他若附議,就有了黨爭,或是借機黨爭的嫌疑,這會兒,他附不附議,都是大局已定。
他不附議,比附議更好。
蘇廣溢瞟向臉色青灰的魏相,又斜向神情呆滯的太子,心里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激動,江氏的暴躁狠戾,真是好極了!
從蘇貴妃沖進來,到那一通凄慘之極的哭訴,再到群臣激憤要廢后,皇上只覺得眼花頭暈。
江氏竟然瞞著他,在后宮做出這么多喪心病狂的惡行!
姚氏從沒說過她一句不好,姚氏哪一回不是替她說話?姚氏處處替她遮掩,甚至替她擔過,她竟然殺了吳尚宮,她怎么下得去手?他知道吳尚宮和姚氏的情份,姚氏不知道跟他說過多少回,姚氏這么個與世無爭,對人只有好,從無惡意的人,她怎么能容不下姚氏?姚氏連個孩子也沒有,她真是瘋了!
可廢后…
“皇上,江娘娘的后位,先皇和先鄭太后都有遺旨,皇上以孝治天下,唉。”金相長嘆了口氣,“也許,江娘娘就是因為這遺旨,才如此肆無忌憚,直到現在,連皇上,也不在她眼里了。皇上是至孝之人,江娘娘的后位,臣以為,還是留著的好。可若再讓江娘娘如此胡作非為下去,只怕…唉,”金相再次長嘆,“臣以為,將江娘娘在宮內圈禁最好,也好讓江娘娘借此修身養性,幾年之后,也許就能好了。”
太子松了口氣。
皇上也松了口氣,江氏的后位是不能廢的,他立過毒誓,可眼前過半的臣子附議讓他廢后,這樣艱難可怕的處境,他是頭一回面對,幸好金相是個明白人,高墻圈禁最好,前一陣子,宮里由姚氏打理時,可比江氏主理時,令人愉快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