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一陣子碰巧遇到柏小將軍,柏小將軍站著和我說了好一會兒話,說四哥在任上風評極好。”徐煥立刻欠身答話。
“四哥兒畢竟是恩蔭,恩蔭…唉。”李學璋欣慰之余,又連聲嘆氣。
恩蔭出身,熬到從三品,就是極限了,別說本朝,就是前朝,前前朝,也沒有過恩蔭出身入門下中書拜相的先例,這一條,就限制死了。
徐煥看了眼霍老夫人,沒說話,李學璋這一聲嘆氣,他聽懂了,就是聽懂了,才無話可說。
“四哥兒是恩蔭,小三房那哥兒倆,一個進士出身,一個進士及第,嵐哥兒不說,山哥兒的前程,指定差不了,往后,比著你,說不定還能青出于藍呢,照我看哪,你這是多余的憂慮。”霍老夫人笑道。
“五哥兒和六哥兒,必定前程無量,往后青出于藍,那是必定的。”李學璋有幾分口齒難啟,“跟老夫人說話,我也不見外,有話直說,小三房畢竟是小三房,都分了家了。”
“咦?分了家就不姓一個李了?不都是姓李的,分不分家,有什么分別?再說了,就算有一點兒半點兒的分別,你是李氏一族的族長,只要李家好了,那不就好了?往后,只要姓李,不管長房二房小三房,只要發達了,光耀的不都是李家的門楣?你也是替你爭光添彩?”霍老夫人微微瞪著眼睛,一臉驚奇的看著李學璋道。
徐煥斜了李學璋一眼,忙端起杯子,低頭抿茶。
李學璋先是有幾分哭笑不得,聽霍老夫人說到光耀門楣和爭光添彩,笑容滯住。
“不是我說你,你是當家人,李氏族長,哪能眼睛只看著小家,這可不是明理大度,身為族長,你得心里揣著整個李氏一族,李氏族里,不管哪一支哪一家,往后出息了,不都是你們李家的榮耀?哪能說長房沒人,就不能撐家立戶了?就不能光耀門楣了?這話可不對,你說是不是?”
李學璋眼神都有些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老夫人,您這話,我聽懂了,可您這話,這不是一個理兒,七哥兒是我的骨肉,他是李家…”
“七哥兒是你的骨肉,自然就是嚴氏的骨肉,這是正理,阿夏她爹是你爹的骨肉,那就是你嫡親的弟弟,他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跟你自己的骨肉難道有什么分別不成?”霍老夫人話接的極快。
李學璋瞪著霍老夫人,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老夫人這話…”
“我說的,我覺著都是正理兒,我讀書少,你說,照那書上說的,是這個理兒吧?”霍老夫人問徐煥,徐煥急忙點頭,“太婆說的對,就是這個正理兒。”
“要論正理兒,那正理兒多得很呢。”霍老夫人看著一臉呆滯的李學璋,慢條斯理道:“那正理兒上說,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這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是吧?我記得有個有學問的先生說過,這些,都是先有前頭,再有后頭,沒有前頭,就沒有后頭。那被老虎吃了,魂魄還替老虎出力的,叫為虎做倀,不叫忠義是不是?”
徐煥被霍老夫人最后這句為虎作倀說的一口茶嗆著了。
李學璋臉上泛著青色,呆了好一會兒,站起來,沖霍老夫人長揖到底,退到門口,再次長揖,垂著頭走了。
徐煥忙站起來,將李學璋送到大門口,一臉客氣的干笑,看著他上馬走了。
徐煥回到后堂,霍老夫人正由著幾個小丫頭侍候著穿上出門的大衣服。
“太婆現在就要去李府?”徐煥站在門口問道。
“嗯,剛才那些話,得說給嚴氏,話兒我得遞到,至于別的,那是他們兩夫妻的事。”
霍老夫人很快換好衣服,又披了件銀狐里斗蓬,一邊和徐煥往外走,一邊說著感慨的閑話。
“李家大老爺那些話,你都聽到了,都是正理兒,可不都是正理兒,只想著自己的正理兒。
唉,這男人吧,就跟那皇上一樣,男人覺得女人就該象那倀一樣,就是一口一口把你吃了,你也應該心甘情愿,甘之若怡,都是恩典,死了化鬼,還要不離不棄的保佑他替他賣命。那皇上也是這樣是不是?什么雷霆雨露什么什么的,殺了人家的頭,還要人家打心眼里感恩戴德,死了成鬼,還要你化身陰兵,替他再賣一回命。
不都是人么?
這男人不把女人當人,那皇上不把臣子當人,都是一樣的混帳。”
“太婆,你這話…”徐煥聽的簡直要倉皇起來,下意識的左右擰著頭到處看。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尚文她爹說的,我覺得在理兒。”霍老夫人手里的拐杖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捅著地面。
“唉!”徐煥眼看前面就是二門了,急忙壓低著聲音,“太婆,這話,您在外頭,可無論如何不能說啊,這是要殺頭的,不光殺咱們的頭,還得連累阿夏她們,您可別脾氣上來亂說話。”
“你太婆什么時候亂說話了?放心,這些話,尚文她爹就能跟我說說,我吧,就能跟你說說,瞧把你嚇的,用得著?”霍老夫人頓住,一臉鄙夷的看著孫子。
“太婆您這脾氣…您記牢了,就跟我說說,跟我您怎么說都成,出去跟誰都別說,阿夏也不行,阿夏更不行!”徐煥不放心的再交待。
“行啦,知道了。“霍老夫人甩開徐煥,出了月洞門,踩著踏板上車。
”太婆,別生氣哈!“徐煥不放心的又交待了一句。
唉,這個家里,太婆和尚文,還有那個尚武…他早晚得被她們嚇出毛病來!
李學璋沒回府里,不知道去了哪里,霍老夫人在李府二門里下了車,一眼瞄到往東跨院去的小門門口,伸頭探腦、躲躲閃閃看著她的白婆子,收回目光,只當沒看見。
她認得那是在陳姨太太身邊侍候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