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幼時頑劣不堪,受沈氏族中子弟引誘鼓動,械斗中捅死數人,官府緝拿時,被沈氏族老交出抵罪,養父為了救我,投至官府,說人都是他殺的,與在下無關,養父被枷死在鬧市…”
郭勝的話猛然頓住,面無表情的沉默了片刻,才接著道:“仇家半夜摸上門尋仇,養母為了救我…當天夜里,我逃出太平村,一路乞討回到紹興。
回到紹興那年十二歲,七年后中了秀才,又隔了一年,解試途中,我去了溫州府,殺了仇人,兩年后,再次回到紹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想科舉之事,離開紹興,投奔舅舅朱錦年,入行做了師爺,五年后,外出游歷,直到三個月前從杭州城到橫山縣,入幕令尊門下。”
李夏手里的石榴吃完了,站起來,看也不看郭勝,徑直往內衙進去。
“姑娘…”郭勝不敢高聲,怔怔呆呆的看著李夏甩著胳膊,蹦蹦跳跳的進了二門,轉個彎不見了。呆了片刻,往后跌坐在地上。
他壓根沒想到她就這樣走了,她這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能看錯!
李夏屏著氣,一路蹦跳進了上房,沖著榻上的姐姐撲過去,還沒撲進姐姐懷里,腳底下一軟,一頭砸在六哥李文嵐身上。
“姐姐!”李文嵐被李夏砸的疼極了,剛叫了一聲,看著李夏爬了兩下卻沒能爬起來的樣子,連疼帶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李冬一把抱起李夏,急忙伸手再拉李文嵐,“阿夏沒事吧?嵐哥兒沒事吧?”
在里間正和洪嬤嬤一起收拾東西的徐太太一步沖出來,伸手抱起李文嵐,“這是怎么了?阿夏怎么了?”
李夏窩在李冬懷里,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嗝,這一打,就開了頭,開始嗝兒嗝兒不停的打起了嗝,李文嵐不哭了,瞪著一下接一下、打嗝打的簡直顧不上喘氣的李夏,看呆了。
李夏痛苦的打著嗝,想著剛才的事。
這個郭勝,他想干什么?他這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什么了?他知道什么了?他怎么知道的?
郭勝不敢多停留,倉皇急匆的出了縣衙,腳不連地,就象那年從太平村逃出來的那個黑夜,只敢急急的走,不敢看不敢聽,更不敢想。
直到后半夜,郭勝才從那股子四下無著、和說不清為什么的驚懼中恍過神,披著衣服起來,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推開門,出到廊下,仰頭看著空曠遙遠的天空,和天際那一掛冷漠的半月。
他一個人,在外面游歷了近十年,四處飄蕩,漫無目的,從不知道找什么,到他要尋找一種極其渺茫的不一般。
他無家無室,無牽無掛,他活著,他想活的不一般…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五歲的小姑娘,絕對不是個五歲的小姑娘,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不知道她為什么寄身在那個家里,也許,她是困在那個家里了…
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說服李文山,怎么指點李文山的,可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一般,這就夠了。
今天,她是什么意思?
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郭勝呆呆的站著,直站到半截身子冰涼,才低下頭,慢慢轉身回到屋里。
第二天傍晚,李夏又坐在鐘樓門檻上,拿著塊定勝糕,慢慢的咬著。
郭勝站在簽押房門口,呆看了片刻,輕輕跺了跺腳,徑直過去,象昨天一樣,半跪半蹲在離李夏兩三步的地方,看了眼專心吃糕的李夏,趕緊垂下了眼皮。
“在下想求姑娘,允在下投身門下,效犬馬之力,雖死不辭。”
李夏看了眼郭勝,咬著糕,一言不發,他要說的話,要交待的事,還多著呢。
郭勝等了片刻,抬頭掃了眼李夏,見李夏慢慢咬著糕,一幅仿佛他不存在的模樣,心里微松,她沒有站起來就走,這就是給他機會了。
“在下的猜測,源于令兄。”郭勝猜測著李夏的意圖,試探著開了口,見李夏不看他也不動,接著道:“令兄今年十五了,人不是一下子長大的,令兄真要是…如此出色,早在太原府時,就應該已經清除掉鐘氏這個家禍。那兩個師爺,大約也進不到縣尊眼中,令兄的出色,太出色,太突然了。”
李夏細細的牙齒咬在定勝糕上,頓了頓,才接著咬下去。
“令兄背后,必定有高人指點,可從李漕司到秦慶,杭州城那位王爺,以及令尊等所有人,都對令兄之才推崇備至。
令尊就算了,可秦慶是個極其精明的人,他對令兄如此推崇,從沒懷疑過,可見,令兄這背后之人,必定極其隱蔽,這個人,讓所有的人都想不到。
姑娘一家初來乍到,令兄除自己家人,平時連一個經常來往的人都沒有,這高人,十之,就在這縣衙后宅之中,縣衙后宅人口簡單。
令兄初到杭州讀書,但凡有事,不論大小,必定要回家,焦慮而回,舒懷而走。”
李夏斜了郭勝一眼,這樣的心思,算得上石頭里擠油了。
郭勝沒看到李夏那一眼,小心翼翼的抬頭瞄了一眼李夏,接著往下說。
“在下外出游歷這些年,所經所見奇異之事不少,在滇南,在下就曾經見過一只會說話的貓。”
李夏一口咬在定勝糕上,還好她們家沒養貓。
“能時刻跟令兄在一起,又讓所有人想不到,姑娘和六爺都算。在下見過六爺,六爺是個聰明孩子。
姑娘跟令兄出去時,在下看到過兩趟,姑娘不為外物所動。五歲的孩子,在下游歷至今近十年,到姑娘,是頭一回見到。
在下入幕令尊門下之后,常常看到姑娘到前衙玩耍,在下不敢多窺,可也看到了,姑娘看的,聽的,都是令尊公務關鍵之所在,還有那場爭產官司,姑娘帶著丫頭觀看,姑娘的神情…”
郭勝飛快的掃了眼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