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大理寺卿孫弗便忍不住從床榻上翻身了下床,他烙了一夜燒餅,連眼都合不上。
恨不得這天一直都不亮,這樣至少他不用上朝去聽到圣人那句話:“此事朕已經交由孫愛卿查明,待他調查清楚之后,再告知諸親。”
“郎君,瞧你一夜未眠,不若飲一點薄荷酒…”
“停!”孫弗抓了抓頭發,“某現在聽不得一切同九有關的字,莫提莫提…”
孫夫人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只好也跟著起了身,替他更衣凈面。
孫弗心中煩悶,“若是有高人批命,說你女兒日后能嫁貴人,你信嗎?”
孫夫人一下子跳了起來,“孫弗,你給老娘說清楚,咱們哪里來的女兒?”
孫弗被她一個炸雷,嚇了一大跳,“沒有沒有女兒,假如假如…”
孫夫人懷疑的看了他一眼,“那要看是哪位高人了,若是青龍寺的智遠大師或者是崔道長說的,那我就信。”
“為何?”
“他兩位都活了多少年了,簡直是老神仙啊,老神仙有必要說假話逗我們玩兒嗎?而且你不曉得吧,智遠大師同崔道長,年輕之時,那叫一個風流倜儻,貌若潘安…”
孫弗掐指一算,這崔斗都是崔九的曾祖父了,的確是少見的高壽啊!
至于貌若潘安什么的,孫弗權當沒有聽見,當真不明白這些內宅夫人是如何從那老橘子皮臉上看出潘安來的,簡直是妖術。
而且長得好跟算命算得準,有啥干系?
按照婦人們如此想法,那長安城算命算得最準的,應當是賀二郎啊!
縱使孫弗一百個不樂意,還是硬著頭皮上了朝。
他站了自己個位置,先麻溜的一看,太子被禁足了沒來,很好!御史臺今兒個全到齊了,很不好!
圣人也有些頭皮發怵,崔九可是天寶的未婚夫婿,這事兒賀余事先問過他,他也應承了的,以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子,今兒個還不知道要怎么樣。
其他人也都是這樣想著,都說著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就等著崔九領著御史臺打頭陣,昨兒個因為官小被圣人趕了出去,那些老狐貍又半點口風不漏,當真是著急上火,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啊!
為何太子突然被禁足了,魏王變成了哭包,看那眼睛腫得都看不清眼眸了啊!
可是等到快要退朝了,崔九也沒有說話。
圣人有些忍不住了,這廝莫非對天寶不是真心的?
他想著,有些氣,沒忍住張口問道:“崔愛卿可有事啟奏?”
問完又后悔了,明明已經夠煩了,為何要嘴賤去撩崔九!
果不其然,崔九站出列來,張口就來,“臣心碎不已,無事啟奏。昨夜讀書,讀到西晉武帝司馬炎欲廢掉太子司馬衷,楊后勸說道:立嫡以長不以賢,何以動乎?西晉武帝聽從。但是武帝憂心,便出題要考司馬衷。”
“司馬衷在賈南風同謀臣的幫助之下,瞞天過海,哄騙了武帝。臣瞧得心碎不已,武帝就因為有一顆慈父之心,才沒有想到他的老實兒子也會騙他啊。”
“司馬衷沒有與帝位匹配的能力,雖然身處帝位,卻鬧出了何不食肉糜的千古笑話,落了個暴斃的下場。武帝這不是愛他,是害他啊!”
孫弗心中暗喜,這簡直就是要被砍頭的人臨時發現劊子手今兒個拉肚子沒有來,不砍了啊!
崔九竟然沒有把矛頭對準他。
圣人臉一黑,這不是在給自己添堵么?
崔九在諷刺他是瞎了眼的司馬炎么?
崔九說著,看起來的確是心痛不已的樣子,“臣心中難過,又翻史書,結果翻到了秦史。二世為了大位,逼死公子扶蘇。可都已經繼承大位了,難道不應該善待其他的兄弟姐妹么?”
“可是圣人啊,臣的心都碎了啊!那殘害手足之人,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胡亥在咸陽處死十二兄弟,在杜郵碾死六個兄弟和十個姐妹…對手足毫無憐憫之心的人,他爹是怎么死的,還說不定呢…”
圣人眼見就要發火,他不也殺了自己的長兄,才得了皇位嗎?崔九當真是狗膽包天!
崔九說著,“臣實在太難過,徹夜未眠,想著圣人乃是罕見的有道明君,如今乃是開明盛世,定然不會出現這等事,這才心中豁然開朗。圣人,臣今日無本啟奏。”
圣人氣惱不已,“既然無本啟奏,那便如此罷。”
說著一摔袖子便走了。
崔九瞧見圣人的模樣,默默的勾了勾嘴角。
若是圣人乃是無道昏君,他自然是不敢言的,可是他不是,他惱恨歸惱恨,總有冷靜下來想的時候。
正在這時候,侯將軍走了過來,幸災樂禍的說道:“小子,你膽子夠大啊,還敢借古諷今,圣人這回可饒不了你!”
崔九睜大了眼睛,甩了甩袖子,“侯將軍慎言,下官不過說了些讀書感言,什么借古諷今,侯將軍自己個有什么想法,同圣人說去便是,何必將那什么東西都扣在下官頭上?”
“哦,差點忘記了,侯將軍說不定看不懂史書。”
侯將軍簡直要氣炸了,“老子哪里得罪你了,你天天嘲諷某?”
崔九搖了搖頭,“某哪里嘲諷你了,這年頭說實話都不行了嗎…”
他說著,壓低了聲音,“不過侯將軍,這次你可就說錯了,你覺得下官沒有把握會胡言亂語么?嘿嘿嘿!”
侯將軍耳朵都豎起來了,“你收到了什么風聲?”
崔九警惕的看著他,“哪里有什么風聲?下官讀書認真,字字珠璣,當然有把握了!”
侯將軍若有所思,“你阿爺就沒有給你說說,意思意思?”
崔九不理會他,直接跑去魏王那兒了。
魏王雙目紅腫的夸獎了崔九一番,好似在說笑著。侯將軍瞧著越發的若有所思。
待兩人上了馬車之后,魏王這才問崔九,“侯將軍上勾了么?”
崔九點了點頭,“放心吧。他早有反心,今日某句句說廢太子之事,他以為某是受祖父指示,替圣人放出廢太子的口風。”
其實圣人壓根兒拿不定主意呢!
魏王同天寶加在一塊兒,都比不上一個太子,最關鍵的事,他們都沒有死。
只有太子的刀,指向他了,他才會下定決心。
魏王笑了笑,“小九今日說了那么多話,其實只有那一句話,才是夾帶私貨啊!”
…他爹是怎么死的,還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