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大半個西域之后,雪原的凍雪便變得愈深。
飛揚的大雪之中,有一抹猩紅的顏色。
像是鮮血。
剛剛濺出的鮮血。
這里遠離赤土,所以聽不到即將到來的戰爭踐踏聲音。
就在這片安靜到了極點的雪原之上,趴著一個紅白混染的身影。
他的雪白面具四分五裂,落在面前不遠之處,上半面還覆在額首,露出的下半面一片猩紅。
白虎大圣體內的筋骨被劍氣沖刷,摧殘了大半,以至于修為都開始不穩,出山之前借著血脈突破的宗師境界,已經搖搖欲墜。
他的背后,有一個細小的血洞,鮮血自內潺潺而出,將整件大白衣然染紅,流淌在雪原上,有些已經凍結,結出了冰茬,有些居然沸騰的在燃燒,升騰成了煙氣,飄溢開來,將雪地的方圓范圍十丈,都蒙上一層淺淡的紅色。
這道劍意的確夠強。
若是換做一個尋常宗師境界的人類修行者,捱上這么一劍,便要隕落在此地。
可白虎大圣沒有死。
他的體魄已經被這一劍鑿穿,甚至境界也被這一劍擊碎擊垮。
可終究算是活了下來。
只是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挪動,連動彈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了。
更不用說去動用挪移神通,將自己送回八尺山棋宮療傷。
他只能趴在雪地之上。
好在如今西域雪原,所有的人族修行者,已經盡數被山海經誅殺。
而可惜的,是所有的妖獸,也全都被調集離開了原本的屬地。
整片西域有多少妖獸?
齊梁和北魏不知道,但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白虎大圣趴在雪地之上,體內殘存的妖力已經盡數被劍意侵蝕干凈,血統也壓制不住骨骼碎裂的痛楚,于是一波一波的劇痛襲來。
低沉的虎吼聲音從雪地之上傳來。
他特地等到那個叫李長歌的男人離開了中原,才選擇完全復蘇。
那個人類劍修孤身一人殺上八尺山的血腥一幕,對整個西域都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和震撼。
若是他本尊前來,又該如何?
西域還敢如此聚攏妖動么?
白虎大圣將頭顱埋在雪中,深深呼吸著刺骨的寒意。
他自知自己智謀不行,便不再去動用多余念頭,而是靜靜想著棋宮內的安排。
妖動。
妖動。
自己還要等多久,才能被接回棋宮?
要等到“它”忙完赤土那邊的事情,大概需要多久?
烽燧那邊,若是殊死抵抗,估摸著會耗費上數天的時間。
白虎大圣想到自己可能會在這片雪地里趴上數天,沒來由有些煩躁,牙縫之間因為疼痛而溢出的吼聲,便帶上了一絲暴怒的低沉嘶啞。
他有些后悔自己孤身去攔截易瀟和魏靈衫。
他的本意并非是想奪妖刀,也不是想趕在他們回到赤土之前截殺二人,不過好在的確阻攔了這兩人抵達赤土的腳步。
算了算時間那股“獸潮”,是時候落下了。
白虎大圣低垂眉眼。
他很清楚。
再過片刻,烽燧便會被逼上一條絕境。
那個叫齊恕的年輕書生,即便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勒令撤退,也來不及了。
這是一條毒計。
一條很漫長的毒計。
十三區。
那道“退”的聲音余音未散。
齊恕先生的聲音第二次傳來。
“退!!!”
這一次的聲音,帶著一絲暴躁,甚至有著一些催促的意味。
小殿下和魏靈衫相望一眼,有些微惘。
王落原本攥緊長槍的手指,也有了一些輕微的松動。
殺氣凜然,只等齊恕一聲令下。
緊接著雪地之上的法陣,平白無故多了許多嘈雜的聲音!
“轟隆隆——”
像是雷鳴,又像是嘶吼,夾雜著奔雷一般的震顫,還有人族的怒罵聲音!
“八區遭遇獸潮,沒有預兆,沒有預兆,憑空降臨!”
“二區遭遇獸潮!抵擋不住!平妖司天字三號四號滿編隊伍死了九成!”
“四區啊!”
在一剎那之間,幾乎要讓人耳膜撕裂的慘烈聲音傳到了十三區空蕩的雪地之上。
小殿下的面色變得無比蒼白。
王落同樣如此,大雪地上,城主府內那道原本溫和無比的聲音,此刻陡然變得戾氣橫生。
齊恕像是擲出了手邊所有的物事,高聲怒罵道:“赤土的人!老子說退!聽到了嗎!”
這個儒雅的書生,此刻狀態無比暴怒,聲音高亢,在城主府內的喧喝聲音,甚至傳到了十三區的雪地之上:“烽燧備戰!出動所有兵力!即刻出城!接回所有能從‘赤土’趕回來的人馬!”
“赤土的人不要交戰,直接撤退!”
他努力吼著,將自己剛剛靈光乍現,所想到的一種可能性,死死壓在了心底,幾乎是聲嘶力竭:“十三區的那幾個!不要打架!直接撤退!能救幾個是幾個!”
此言喊完,城主府的齊恕已是一片汗濕,打透了后背,有些無力跌坐在地,他的喧吼聲音之大,城主府隔著門外也能聽見,大殿下匆忙趕到,看到了坐在地上一片頹態的齊恕。
齊恕面色慘然,瞥了一眼蕭無悔,精氣神已經有了些許疲倦。
他對著法陣,聲音沙啞說了一句話:“翼少然,回城主府。帶我去看一眼十三區外的獸潮。”
赤土的十三區,跨越一區,并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齊恕先生的怒吼聲音在整個“赤土”范圍內不斷震顫,只可惜在妖獸的踐踏聲音之中,又顯得無比的弱小。
小殿下、魏靈衫與王落分開兩個方向。
整片赤土之上,巡衛的人馬并不算多,但分攤的數量聚攏起來,至少也有數千。
一路之上,易瀟面色蒼白。
這股獸潮是從何而來?
與上一次無緣無故來到烽燧長城前的獸潮一樣。
憑空出現。
十一區,十二區,十三區,被齊恕列為最危險的三個區域,居然連一絲妖氣也不曾出現。
而到了第十區,便可以看見黑壓壓的獸潮,在向著赤土的盡頭,那座烽燧長城奔去。
小殿下怒吼一聲,沖入獸潮之中,殺戮劍域大開,對于這種大型獸潮,殺戮劍域便是一場災難,小殿下如同死神降臨,劍光陡然輾轉,沖出了一條長道!
這一次的獸潮與上一次不同。
這些妖獸居然沒有一位領頭人。
連一位棋宮的小棋公都未曾派出。
而這些妖獸,也根本不懼怕自己的殺戮劍域,被拖入劍域之中斬成千塊萬塊,也悍然沖擊。
一個人的力量,在數量龐大的獸潮之中顯得太過渺小。
小殿下在獸潮之中大肆沖殺,滿地的血液,人族的兵甲在妖獸的鐵蹄洪流之中,早就被踏碎成血沫,他低下頭來,居然連一條殘喘的人命都沒有看見。
殺了數十個呼吸,損耗不小的易瀟被魏靈衫猛然拉起,攀升到了約莫十丈左右的高度。
易瀟眼神猩紅,渾身浴血,喘著粗氣。
這樣的一股獸潮,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單單第十區的獸潮,已經有了近三千之數。
合在一起,三萬。
烽燧的戍守甲士若是盡出,這三萬獸潮今日死戰,定要被磕死在這片大雪原上。
赤土,便真的成了名副其實的赤土。
只是齊恕先生的命令,卻是要退。
要守城?
易瀟盯著下方密密麻麻的黑色獸潮,滿是升騰的血霧,幾乎要升到自己腳尖的高度。
這赤土的守軍,便這么沒了?
魏靈衫的聲音有些悲哀:“不用看了,沒活口了。”
這股突如其來的獸潮,應是憑空降臨,被人以莫大神通“挪移”而出。
一共十區,每區三千,一共三萬!
三萬吶!
小殿下睚呲欲裂。
妖族的大圣,居然有這般神通?
受了大師兄一劍,遙隔無數距離,還可以做到發動這般猛烈的突襲?
這是何等的逆天?
魏靈衫拎著小殿下,背后羽翼不斷拍擊,不斷攀升高度。
遙遙可見,整片赤土,大雪紛飛,一片混亂。
齊梁的數千守軍,在赤土之中,幾乎已是死亡殆盡,黑壓壓的妖獸獸潮碾壓而過,數量遠遠勝過以往的任何一次,在相互奔跑之中不斷聚攏,從兩邊向著中間匯聚,最終合流,踐踏在最中央十三區的土地之上,形成一條長道,向著烽燧長城的方向“緩慢”推進。
易瀟深吸一口氣。
他沒有去看烽燧方向,因為那里有足以迎擊獸潮的強大力量。
即便是數量三萬的獸潮,比起往年來任何一次都要強盛,在烽燧火力全開的守軍面前,也不夠看。
他明白齊恕所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齊恕擔憂的,不是這三萬獸潮。
而赤土之外,那一股不斷推進的“三千”獸潮。
真的是三千嗎?
那是西域的引線。
齊恕想戰,求戰,而西域的幕后之人恰好熟悉深諳這一點。
若是齊恕真正出擊,那么剛才這股憑空降臨的獸潮,便會成為第一時間的攪局者。
緊接著,才是赤土之外的妖獸大軍。
除非妖族十萬獸潮盡數來襲,否則斷然沒有攻破烽燧長城的可能。
妖族想要攻破烽燧。
若是十萬齊下,尚且不夠。
需要烽燧放開禁忌,全力一戰。
需要引齊恕上鉤。
易瀟面色蒼白,輕輕說道:“我們去赤土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