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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互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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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恕先生的猜測并沒有錯。

  西關縹緲坡內,袁忠誠伏在案前,沒有抬頭去看江輕衣。

  “西關的斥候營死了三十九人,帶回來的消息,是數量龐大的獸潮集結之后,并沒有向著西壁壘方向前進。”

  袁四指保持著極快的翻閱書簡速度,語調也一如既往的木然:“據我猜測,這股獸潮很有可能在一周之內會抵達南方的烽燧長城。可誰也拿不準西妖是怎么想的,現在就看陳萬卷在淇江之上的那場談判結果了。”

  江輕衣默默接過袁四指改閱之后的一沓奏折,一堆青簡,捧在手里相當沉重,這位西關縹緲坡軍營內的話事人,每日要在案前坐上至少四個時辰,搬出去的書簡能有厚厚的數十沓。

  西關目前的狀況便是如此,血液稀缺,能夠服眾的便是極少,能夠插手縹緲坡事宜的就只有江輕衣一人,北魏洛陽的官員若是能派遣一批,倒是可以一同承擔袁忠誠的重擔,可外來者放到西關,不出三日,便會被擠兌的無處生存。

  西關自始至終都是一塊鐵板,對西域,對洛陽,對齊梁,都是如此。

  江輕衣默默把這摞書簡搬出軍營,送到不遠處的軍帳堆放,等待處理。

  他默默抿緊了嘴唇,腦海里翻來覆去都是對西域這股妖動的猜測。

  齊梁和北魏這些年來的摩擦并不算小,春秋之后的和平,在滄生璽和浮世印打碎之后,便不再穩固。

  看起來一場南北之戰......是遲早要來臨的。

  避免不了。

  而西域的這股妖動,反倒讓南北的兩位君主都達成了共識。

  齊梁的源天罡似乎并不在蘭陵城中,而北魏的紫袍大國師則是在洛陽皇都內出謀劃策,操縱棋盤。

  多年來的博弈,從北魏和齊梁的氣象來看,源天罡無疑是要蓋過玄上宇一頭的。

  淇江上的那場談判,看似是兩國之間摒棄了雜念,一同選擇息事寧人,抵御妖族。

  實則此中深意,大有玄機。

  江輕衣晉升西壁壘總督的那一日,袁忠誠就告訴了他,關于“那樣東西”的信息。

  “那樣東西”是齊梁北魏的鎮國之器,八大國爭死爭活想要奪得的氣運造化,只可惜各自半壁,分據南北,若是不能合璧,便是一件廢物。

  若是齊恕先生答應了合璧,合璧之后的那樣物事,即便在兩國之中,也是一柄無比鋒銳的劍器,北魏不可能讓出,齊梁也不可能拱手,如何再爭?恐怕只會引起更大的軒然。

  淇江上的談判結果還沒有傳來,江輕衣隱隱猜到了結局。

  放回青簡,再回到軍營,江輕衣正好碰上迎面掀簾而出的袁忠誠,被塞入一張急諫,來不及去看,便匆匆上馬,向著西壁壘的方向趕去。

  果不其然。

  “齊恕拒絕了‘合璧’。”

  馬背顛簸,袁忠誠面無表情,抬起頭來,直視著遠方的西線。

  西域就在那個方向。

  “與我猜得差不多。”袁四指漠然說道:“齊梁想賭,或者說是齊恕想賭,蕭望也想賭。誰也不知道西域是什么樣的動靜,《山海經》在西妖手里,這片西域變成了一塊鐵板,人族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樣得到靈通的訊息,花了極大心血埋下的棋子,暴露一個就少一個,容不得隨意動用。”

  江輕衣默然不語。

  他想到了那位從八尺山上連夜逃往南下,傳出了西域妖動的那位老妖宦,離了西域之后,便被洛陽那位留在了皇都之中。

  這樣的棋子,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顆。

  “江輕衣。”

  袁忠誠騎在馬背上,身體伏地,重量壓在那匹馬上,若有所思問道:“你在南海見過西妖一面。”

  江輕衣同樣伏低身子,這樣的姿勢無須費力,很容易保持思考。

  他輕輕嗯了一聲。

  “現在所有人都在傳,齊梁的易瀟......是西楚霸王的轉世。”袁四指瞇起眼,緩緩地問:“你覺得呢?”

  江輕衣搖了搖頭,語氣直截了當:“我不知道。”

  他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即便這是主觀的問題,沒有對錯可言。

  他帶著猶豫說道:“我知道你想問的......若只是從外界謠傳的種種來看,易瀟大概率就是那位西楚霸王的轉世了,可凡事沒有絕對。”

  袁忠誠點了點頭。

  “你覺得西妖......是一個什么樣的,妖?”袁四指瞇起眼,一手牽引韁繩,一手負后,擱在腰間,手指輕輕敲打劍鞘。

  袁忠誠的幾個問題,問的有些突兀,人物跳轉,各自不成因果。

  江輕衣來不及去細想,只能順應他的思路回答。

  “暴戾。”

  “溫柔。”

  “古怪。”

  “神秘。”

  青衣儒將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腦海之中最先迸出的幾個詞:“若論殺伐之力,這位西域之主,應當是南海圣會之中最強的一位了。”

  他想到了荒域之中,數位妖孽面對復蘇的魔頭,東君青石葉十三,似乎都比不上這位妖族女子大圣。

  袁忠誠點了點頭,語調之間毫無誠意:“她的殺力排的上當今天下的前三。若是真打起來,可以輕輕松松一人抵千。”

  接著話鋒一轉。

  “你覺得這位西域之主......”

  頓了頓。

  “與我,有什么差別?”

  江輕衣微怔,接著瞳孔微縮。

  因為袁四指緩緩地問了第二個問題。

  “與玄上宇,有什么差別?”

  “與你,與齊恕,與烽燧的齊梁大皇子......又有什么差別?”

  所謂一言道盡,圖窮匕見。

  江輕衣恍然大悟,面色復雜。

  袁四指低伏在馬背之上,寒聲說道:“齊梁北魏猜破了腦袋,也猜不到這位西域主人究竟會干什么,為什么呢?”

  “因為我們與她,根本不是一類人。”

  “若是把她當做智者,大智莫如妖,諷刺的是......她的確就是一只妖。明明手握《山海經》,一直隱忍不發,在棋宮起勢的這兩年來不殺盡人族的探子,而是等到今天,甚至自己剛剛從南海趕回,便迫不及待的發動了獸潮。”

  “若是要發動戰爭,《山海經》可以斬滅一切西域內的探知,她完全可以做到......在發動一場突襲之前,不讓任何人都知道這道消息。可偏偏有一騎從西域活著逃了回來。”

  袁忠誠瞇起眼:“你說,我們看到的,是不是她想讓我們看到的?”

  江輕衣抿了抿唇。

  “這應該就是洛陽皇都里所糾結的問題了。”

  “玄上宇不知道答案,卦不敢算盡,才有了淇江那么一出,想看看齊梁的態度。”袁四指低聲笑道:“很顯然,齊梁沒了源天罡,在謀略推演方面,齊恕還是差了紫袍一頭。他只要出席了淇江談判,便暴露的蘭陵城的狀態。”

  江輕衣喃喃道:“大家......都不知道。”

  “是了。”

  袁忠誠瞇起眸子,遙遙瞥了一眼已經在自己身后不可看見的縹緲坡軍營。

  他冷笑一聲。

  “縹緲坡軍營其實不難入,天闕的探子很多,森羅道的探子也很多,大家等于揭開了棋子在下棋,無論天大的情報,都藏掖不住。”袁忠誠笑意盈盈:“恐怕齊梁那邊已經知道了妖潮‘南下’的消息了。”

  江輕衣有些微惘,接著想到了袁忠誠穩坐縹緲坡軍營數日,絲毫不焦的表現。

  袁忠誠此刻火燒屁股一般,笑著罵道:“老子演了這么久的戲,我就不信齊恕一點懷疑都沒有。恐怕他故作鎮靜的去了淇江,接著就要火急火燎的趕去北姑蘇道。”

  江輕衣錯愕道:“妖潮‘南下’的消息,難道是假的?”

  “廢話。”

  袁四指瞥了眼還有些稚嫩的江輕衣,“若是真有‘南下’的消息,我還能讓齊梁知道了?”

  “妖動是真,南下是假。演戲之事......三分真七分假,我只需要讓齊恕有一分猜測,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他總有犯錯的時候。”

  江輕衣抿緊嘴唇,受益匪淺,若有所思想著什么。

  “齊梁北魏在淇江達成了一場協議,看似太平,實則遠遠不太平。”

  “大家各自睜眼瞎,拼命想掩蓋自己的狀況,又不愿意‘合璧’,一半的幾率,誰被西域打了算誰倒霉。”

  “大家都能看到彼此的反應,現在大家都端著,裝著,同時無比警戒,盼著對面倒霉。”

  袁四指深吸一口氣:“看誰演技好,看誰運氣差。”

  長久的停頓之后,他注意到身旁的江輕衣已經不再說話。

  “但真正看的,就是那位西域主人,集結獸潮之后,究竟會選擇哪個方向了。”袁忠誠皮笑肉不笑道:“放輕松,又不是打不過。十萬獸潮,想要打破壁壘,要先踏過十六字營的尸骨,妖族的牙口有這么好?呵......敢打到西關,這座壁壘......怕是會崩碎八尺山上妖族權貴的一口爛牙啊。”

  江輕衣猛然勒緊馬繩。

  黑馬仰天長鳴,四蹄捶打地面。

  他想到了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遠方已經奔出一段距離的袁四指掉轉馬頭,并沒有出聲,而是拍了拍碩大馬頭,示意胯下通靈的黑馬噤聲,緩緩踏行,默默等待著江輕衣開口。

  江輕衣眉頭微微擰緊。

  這一場鬧劇。

  袁忠誠在演。

  玄上宇在演。

  齊恕......會不會也在演?

  那大家都在演......此刻在遙隔萬里的西域,齊梁北魏都失了耳目,那座八尺雪山,是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那里上演了什么呢?

  江輕衣很認真,很認真的問道:“集結了十萬妖獸,就一定是向人族宣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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