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關邊陲,臨近西域。
浩袤一條長線。
這是春秋以來,最宏大壯闊的工程,為了抵御雪域妖族,北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那位白袍兒的坐鎮之下,修筑了一整條蔓延西域臨界的壁壘。
北魏與齊梁。
西壁壘與烽燧長城。
西壁壘的高臺上,有人遠眺。
遠方是一片浩袤巨大雪原。
一片霧茫茫的白色疆域之中,有一騎顯得極為刺眼。
大雪腥白。
一騎血紅。
馬背上的男人衣衫殘破,渾身翻開了無數道傷口,疤痕累累,一路奔波,結痂傷口崩裂了無數次,又催動元力愈合了無數次。
他的修為并不算高。
只有七品。
但放在西關壁壘,已足以勝任營中百夫長的職位。
這個男人身上沒有攜帶大件的殺傷利器,大刀和長劍都沒有,一柄軟劍貼在腰間,腰囊里的箭簇已經用盡,所以弓弩早在半路上已經被丟棄。
他低伏身子,趴在馬背之上,滿面鮮血,咬牙切齒,馭馬的動作已經不算連貫,身子僵硬,馬背顛簸,幾次險些摔跌下來。
這是縹緲坡派出的第四批斥候。
終于回來了一位。
袁四指站在西關壁壘的高臺之上,面無表情,看著渾身鮮血的男人來到西關壁壘的城池之下立即墜跌下馬,沒了氣息,腰囊里藏的極深的信諫被人取出,這封跨越了幾百里大雪原,付出了幾十人鮮血換來的情報,終于遞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袁忠誠深吸了一口氣。
他花了半柱香的時間看了第一遍。
然后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看了第二遍。
第三遍看完,已不知過了多久,再抬起頭,遠方的浩渺大雪原倒映著壁壘的火光,天色已黑,雪域仍亮。
“江輕衣什么時候回來。”
袁四指忽然皺著眉頭開口。
身后小心翼翼跟陪的西關官員,早已站到雙腿發麻,依舊絲毫不敢動彈,乖乖等候在旁,此刻低聲應道:“江大人還在南海,鐘家的家主已去接了。”
袁忠誠揉了揉眉心。
他揮了揮手,遣散了所有的隨行人員。
然后雙手微微下壓,按在了壁壘城池的古舊城頭,青霜老雪,被他按壓作響,嗤然的霧氣白煙幽幽飄溢。
他輕輕舒出了胸膛的一口郁氣。
王爺走了。
徐至柔走了。
桓圖窮走了。
都走了。
西關的擔子,就挑在了自己一個人的肩頭,真正的事無巨細,大大小小。縹緲坡上至西壁壘抵御妖族的攻防戰事,下至百夫長千夫長的甄選挑剔,升官貶低。
即便他一天再多出十二個時辰,這些事務他也處理不完。
以前西關的主人是王爺。
王爺有一只手,一只眼,一只影子。
現在王爺不在了,西關的眼瞎了,影子死了。
長夜如白晝,白晝如長夜,遠方的大雪無論何時看去,便都有些晃眼的滲人。
哪怕已有了北地那股莫大的助力相持,袁四指也覺得并不安心。
極北之地的那股力量,袁忠誠只愿用作過渡之需,若是西關換血完畢,江輕衣真正的成長起來,他情愿重新歸作西關的那根手指,替他輔佐打理。
江輕衣南海之行,據說起了一場天大的變故,死了極多的人。
西關被帶去的那撥人馬死了多少,袁四指并不關心。
這是一場洗牌。
西關需要中堅力量,更需要拔尖的人物。
江輕衣一個人不夠,再加上他身旁的那柄劍也不夠。
袁四指想過,春秋大世,若是西關能夠頂住最煎熬的時候,又何止是一劍一眼?
他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西關打造成一座比王爺在時還要堅固的堡壘。
那位西域主人打得一手好牌。
天下造化皆去了南海。
西妖若是本尊不至南海,西關絕不會動身遠赴。
西妖第一個到,第一個走,單憑她本身妖孽的實力,便足以威脅南海海域上的西關北魏兩撥人馬。
先行一步,便是搶占先機。
在西妖臨行之前,西域便已經開始醞釀。
八尺山上的調令一日有數十座,幾位大棋公日夜不息,將西關的妖獸調動起來,幾乎已經凝合形成獸潮。
若是來襲,便是春秋以來最浩大的獸潮。
據說八尺山上,那位朱雀大圣轉世歸來,便以血脈開了血池,好讓西域的妖獸都洗滌骨絡,更進一步。這兩年來,據西關的斥候營奉上的情報看來,整座妖域比起之前,要沉寂了許多,而出沒的妖獸,則是實力強上了好幾個層次,九品大妖,恐怕在妖域之中,已經有著超越了三位數的突破。
妖族大盛。
袁忠誠不知道在江輕衣趕回來之前,妖族會有怎么樣的動作。
西關之中,已經有人開始死奉這位年輕儒將的命令。
西壁壘總督的城主府,自己居然入不得了。
這是好事。
袁忠誠瞇起眼,打量著面前的大好西域,未發一言,沒人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過了許久,袁四指轉過身子。
他行走在西壁壘的長線古道之上,身旁無人。
身旁如風雪一般糾纏的幾道身影模糊飄溢。
在王爺死了以后。
他向來都是一個人獨行的。
這樣并沒有什么不好,只是缺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有些無趣。
古道上,缺了一根手指的男人,向著縹緲坡的方向漫無目的的走去,大袖大袍被風吹起,形只影單,背影蕭索。
他想到了風庭城內,王爺的反骨計,險些坑殺了整個棋宮的所有高層力量。
攘外安內,立下血仇。
那些妖族恨透了人族,恨透了西域。
烽燧長城的齊梁大殿下死守不攻,難有破城機會。
妖族的怒火,必然傾瀉到西壁壘的城墻之上。
當破壘之日來臨的時候 那個叫江輕衣的男人,能不能接過王爺的重擔?
西關和北魏的兩撥人馬,已是以快的速度離開了仙島。
在鐘二的葬禮之后,妖族集結力量準備北伐的消息便由那位老妖宦傳到了江輕衣的耳中。
很快齊梁的消息也抵達了仙島。
青衣大神將親自前來,奉命將齊梁為數不多的人馬接回蘭陵城。
簡大神將死在了南海。
齊梁的損失是諸多勢力之中最為慘痛的。
只是這些賬已經來不及去細算。
“妖族開始行動了。”
“至少十萬數量的妖族,在西域大雪原上暴動了起來,天闕派出去的探子都死了。”
“如果說以前的西域,在有大修行者存在的情況下,齊梁與北魏,對于棋宮算是能看清半個面目,如今便是根本無從得知情況。”
“西域的人族勢力被清空的極為干凈。”
“可能是與西妖的‘山海經’有關,她回到西域之后,天闕埋在西域的所有耳目都消失了。”
巨大的龍船劈波斬浪。
翼少然很快速的說完了目前的局勢。
小殿下抿了抿唇。
這其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西域有多大?
妖族的領地連帶了西域和北原的土地,在這么廣袤的疆域之上,人族的斥候和探子,居然連一個消息也沒有傳回來?
“事實證明,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未曾行動,只等一個時機。”
“現在淇江南北,蘭陵洛陽,應都是處于瞎目失聰的狀態。”大神將瞇起眼細聲說道:“在妖族沒有行動之時,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避戰。所以就算是龍船和劍舟碰了個照面,也絕不會打起來。”
易瀟默默點頭。
“事實上,除了齊梁和北魏,還有一方,也被這場妖動所懾住。”翼少然緩緩說了兩個字:“漠北。”
漠北王庭,剛剛完成大一統的北原王帳,那位游牧之王坐擁北原,算是不折不扣的人族寒域王者,在北原之上,能與妖族扳手腕的角色,如今這場前所未有的妖動,已讓漠北王開始謹慎了起來,大幅度降低了南下掠奪北魏邊陲的舉措,而且收斂了西去的動作,生怕招惹上了這股獸潮。
面對西域十萬數目的龐大妖獸,誰也不愿意第一個遭劫。
“如果不出意料,這十萬妖獸,應該會選擇‘破壘’。”翼少然皺著眉頭輕聲說道:“西關那邊緊急調回了江輕衣,應該也是這么認為。”
小殿下已經不再說話,眉頭擰起。
“風庭城妖族被西關藩王狠狠坑了一筆。”
“西關壁壘比起烽燧長城要更好攻破。”
“所以理所當然的”
“所有人都以為,妖族是要選擇‘破壘’的。”
青衣大神將頓了頓,按照齊恕先生的原話復述道:“可人族已經看不見西域的內部動作了,只能憑借自己的猜想去猜。”
“若是妖族在烽燧放松警惕之時,選擇‘攻城’,又會是如何?”
小殿下悚然而驚。
龍船已經行出了極遠的距離。
始一著陸,翼少然就拎起了易瀟,動用了“空間”天賦,開始向著北姑蘇道狂掠。
青梨帶著郡主大人跟在青衣大神將的身后。
“整座天下現在都等著妖族的‘破壘’。”
“齊梁,北魏,蘭陵城,洛陽,都在等。”
“前些日子,唯一一騎探子成功突破西域,給西關的袁四指遞了一封血信,沒人知道信里是什么。”
“齊梁在西域的探子沒有回來,可是在西關的探子卻回來了。”
翼少然寒聲道:“袁四指接到那封信后,不急不躁,召回江輕衣,甚至沒有動用那位有著‘空間’天賦的女閻王,說明事態根本不急。”
“齊恕先生認為,集結了十萬數量的西域妖族,很可能”
“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