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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紅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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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梨的法陣還沒有成型。

  對于青梨來說,創造空間法陣其實并不算是一件難事。

  只是大師兄的要求有點苛刻,他想要在兩樣物事之中刻畫法陣的陣紋,主法陣在南海的仙島境內,吞吐元氣作為供應來源,副法陣則是需要精妙且微小,濃縮在一樣可以隨身攜帶的物事當中。

  大師兄給了青梨姑娘一根嶄新的白涼木發髻。

  青梨每日在發髻上刻畫法陣,刻畫的很慢,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將法陣縮小到細微物事的程度。

  好在大師兄并不急著離開南海仙島。

  李長歌給那位老劍仙立了衣冠冢,每日去藏劍山的洞府給趙淳風打掃空室,上香清理。

  荒域的好大一出“戲”,到頭來,居然有些凄涼的意味。

  死去元知萬事空。

  南海下了一場大雨。

  濃重的陰云蓋壓在整座仙島的上空,這場沉悶的大雨席卷而來,浩浩蕩蕩,偌大荒域,泥塵飛揚,一片泥濘,大雨反復沖刷之后,好不干凈。

  這場大雨之后,那塊碎去的仙碑就不會再浮在空中。

  連崩裂開來的石塊都化成了碎屑,被沖刷到整座仙島的四處,甚至隨著泥漿滾落島嶼,沖入海域,一墜入地。

  荒域的山頭,開始冒出了新草。

  這片遠古魔頭修行的道場,原本寸草不生,在這場大雨之中,居然煥發了生機。

  小殿下的日子開始變得清閑起來。

  陪著郡主大人,一同去仙島的各個地方。

  南海十八山,眾妙之境,登山之后如臨仙界,對心境修行大有裨益,心曠神怡,魂魄清寧。

  易瀟和魏靈衫每日都會去找大師兄。

  大師兄和沈莫姑娘在趙淳風的靜室之中整理了很久,在藏劍山的小屋里也住了很久,除了登上終巍峰以外,大師兄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座山頭。

  藏劍山山頭之外,被劍宗明以“劍意”奴使而起的劍器瀑布,居然就這么不可思議的懸停在藏劍湖上空,不斷有水流逆襲而上,匯聚入瀑布之中,再由劍器縫隙崩裂而出,潺潺而下。

  藏劍山此后名副其實。

  大雨傾盆。

  藏劍山小屋之中,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細縫。

  沈莫姑娘拎著一把油紙傘,走出了屋子,一身素衣,踮起腳尖,高高舉起傘柄。

  李長歌側著身子出門,笑著接過沈莫手中油紙傘的傘柄。

  素白的油紙傘上,滴滴噠噠的狹長雨滴濺落在傘面,濺射出綿密細長的雨滴。

  這柄油紙傘并不大。

  但可能是因為沈莫姑娘身形小巧的緣故,與大師兄擠在一柄傘下,只是稍顯擁擠,并不會有任何一人真正的淋到雨。

  李長歌并沒有催動元氣。

  雨滴的濕氣在傘面縈繞,順著傘面滑落之后砸在地面,跳出的微末雨屑也會濺到靴子之上。

  又到了每日給那位老前輩清理洞府的時辰了。

  李長歌抬起頭來,望著眼前陰雨連綿的天氣,微微抿了抿唇,摟緊懷中姑娘的肩膀,緩慢向前邁步。

  下山一共六百一十三階。

  藏劍山真的是一座小山,半山腰的木屋,哪怕下山的速度很慢,也只需要半炷香的功夫。

  不過今兒的雨下的很大。

  山路很滑,路很難走。

  所以長歌師兄摟著沈莫姑娘,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

  整座藏劍山籠罩在一片煙雨之中,大師兄下山之后,微微舉起油紙傘,回過頭來,望著身后的山體輪廓,山頭雖小,在大雨之中化出的大體模樣卻錚錚如龍,的確劍氣嶙峋。

  沈莫姑娘靜靜摟抱著大師兄的白衣。

  她個頭并不高,比起大師兄要整整矮上一個頭,所以步子邁得也小,要想不挨著雨,就只能這么親昵的擠在一起。

  沈莫眉頭微微蹙起。

  心想在寒酒鎮的時候都睡在一張床了,擠一把傘,又算得了什么?

  大師兄的表情很平靜。

  他沒有笑,也沒有蹙眉,算不上木然,看不出喜悲。

  他一只手舉著油紙傘,微微向著沈莫姑娘的方向側偏,大量的雨滴向著一方滑落。

  另外一只手緊緊摟住沈莫的肩頭。

  李長歌輕柔說道:“走吧。”

  沈莫小心翼翼嗯了一聲。

  兩人一傘,走到了藏劍山的湖泊之前。

  再往前踏出一步,就是藏劍湖。

  踏出。

  水波橫生,搖曳。

  大師兄舉著油紙傘,摟著妖族小姑娘,面色從容,腳底靴子下一圈又一圈的水紋蕩開,湖泊有無數纖細雨滴砸入,蕩開無數波紋。

  沈莫的腳步原本綿密且快速。

  大師兄放慢腳步之后,她便可以稍微輕松一些。

  走到了藏劍湖的正中央。

  一片陰影。

  懸停在頭頂的,是空中的一團“劍器瀑布”。

  夾雜了劍氣和雷光的瀑布落下,砸在油紙傘傘面,素白傘面有些吃力的凹陷下去,撐重能力卻是極強,像是能吸納極多的雨水,并不會有傘骨崩壞的情況發生。

  素白傘面開始變色。

  像是有人以毛筆,毫尖,在凹陷的傘面之處緩緩點下。

  渲染開來——

  白傘變黑傘。

  于此同時,大師兄和沈莫姑娘的腳底,水平面開始下降,被無形劍氣擠出的湖水溢出,讓開了一條螺旋的水道。

  李長歌微微松手。

  那柄通體被劍氣染成漆黑之色的油紙傘剎那被吸入“劍器瀑布”之中。

  天下物事,入手之后,便是凌厲至極的劍器。

  那柄油紙傘,已成了一柄鋒銳無匹的劍。

  大師兄的頭頂,是重復“填滿”的湖水。

  腳踏實地之后,眼前是一片視野開闊的“水月洞天”,一共八十九座洞府,今日府門居然都是大開,但以往那些閑云野鶴一般的老棋師,居然一個也沒有露面打招呼。

  一路走到趙淳風的洞府。

  推開門后,陳舊的靜室片刻之后便被打掃干凈。

  之后便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兩人相顧無言,沉默良久。

  大師兄終于開口了。

  他醞釀了很久。

  “是這樣的,在人族的規矩里,若是睡在一起就是成親了。”

  沈莫有些微惘。

  單她看到了大師兄那張蒼白而平靜的面容。

  大師兄愛很笑的。

  他只有在很少數的情況下不會笑。

  沈莫知道,他跟師父一刀兩斷的時候沒有笑,出來以后,就很少笑了。

  只有他很嚴肅的說一些事情的時候,他才會擺出這種表情。

  沈莫心頭咯噔了一聲。

  她當然知道人類世界還有這么一個規矩。

  所以她才會跟著李長歌,走了這么久的路。

  她知道李長歌性子里是一個不溫不火的人。

  她會很輕佻很故作不經意的喊他夫君,會很矯情很賣弄的裝傻又埋怨,每天恨不得多睡一會,再多睡一會。

  都是因為她知道,

  大師兄并不在乎別人怎么喊他,也許換了另外的一位漂亮的妖族姑娘,這么喊他,他都不會在意。

  所以她就一直這么故作無恙的喊了過來。

  每次喊出這兩個字。

  從舌尖吐出,心底便一陣撩撥。

  她想過以后的日子,如果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沈莫微微咬唇,望向眼前的男人。

  李長歌有些艱難的說道:“我以前沒有入世,并不知道還有這個規矩。”

  沈莫有些微怔,不敢置信望著眼前的白衣男人。

  “抱歉,我”

  李長歌欲言又止。

  他的眼里滿是無法言語的苦澀,還有一絲歉意。

  沈莫笑了笑。

  她早就知道人妖不兩立,自己只是一個小妖,哪里配得上天下妖孽第一的北地劍仙?

  所以她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她不敢在其他人面前喊李長歌“夫君”,也甚至連親昵一點的“長歌”二字,都不敢喊出口。

  她自卑又渺小。

  她只是八尺山上的一只小蝠妖吶。

  能替他吸去寒血,便夠了。

  心滿意足了。

  沈莫姑娘努力笑著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嗓子居然啞了起來。

  李長歌的下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前不久才知道這個規矩。”

  大師兄想了很久,認真問道:“所以我們倆成親這么久了,是不是還欠你一場婚禮?”

  妖族小蝠妖抬起頭來。

  她迷糊望著大師兄。

  沒有看錯人。

  沒有聽錯話。

  大師兄認真說道:“回頭。”

  沈莫轉過頭來。

  她看到了一位老人,衣冠齊整,緩緩從洞府之中走出,取出了一個大紅燈籠,緩緩松開手,那只燈籠就這么懸浮在湖底,自行飄移,移至洞府門口上空。

接著是第二位老人,第三位老人  不過片刻功夫,春秋前的大國師,大國手,緩慢走出洞府之后,各自在洞府門口掛上了一個大紅燈籠。

  老人們微笑向著李長歌微微揖了一禮。

  沈莫扭過頭來,看到大師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輕輕說了一句。

  “看。”

  沈莫重新回頭。

  藏劍山湖底,一片大紅。

  兩旁懸掛著的大紅燈籠,各自搖曳,燭光柔和,在水波之中倒映,鋪出一條道路。

  春秋前的司儀,能請到一位大棋師賜福,便已經算是貴族待遇。

  八十九盞大紅燈籠。

  八十九位春秋前老人的祝福。

  李長歌變戲法一般從袖子里取出一根紅燭。

  他聲音溫柔,終于笑了。

  “嫁給我,好不好?”

  女子拼命點頭。

  早已經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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