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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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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域。

  站在山頭之上的李長歌,表情并沒有任何的殺意顯露。

  他一直是這么一個溫和的人。

  即便他剛剛對著自己的師父,說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我能殺了您。

  用上了您這樣敬畏的稱謂。

  所以語氣之中,并沒有絲毫讓人覺得厭惡的地方。

  的確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啊。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不僅僅是齊梁,北魏,淇江南北,整片中原的江湖,都流傳有這么一句話,哪怕是極北之地超脫世俗的風雪銀城,亦是如此。

  所以長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斟酌了許久。

  他這句話中并沒有殺氣。

  這不是一種威懾,這是一種很平淡,語氣很自如的陳述。

  他的確能握住這柄“因果”。

  所以他的確也可以殺死他的師父,眼前這位女子面容的“風雪銀城城主”。

  這樣一張如瓷器一般精致的女子面容,在風雪之中隱顯。

  李長歌微微抿唇。

  他想到了腦海里的那副畫面。

  他明白了自己“看到”的那個女子,究竟是誰了。

  原來是自己的師父。

  世間之事,真是荒唐吶。

  “女子城主”先是微怔,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最為得意,也是最為忌憚的首徒,居然趕到了銀城。

  出關之后,她便以一令遠拒李長歌歸城,一半算是忌憚這位劍心通明的大弟子回到銀城之時,看出了自己的端倪,一半算是擔憂這個殺力驚人已成氣象的徒弟劍仙,趁著自己虛弱之際,“大義滅親”。

  以他的性格,又怎么會對南海圣會的留仙碑感興趣?

  正是算準了這點,她才會遠赴南海,行此大計。

  世間之事,真是難料吶。

  女子城主微微抬起頭,看到李長歌懷中抱著一柄刀鞘。

  大夏龍雀,妖刀刀鞘。

  李長歌不遠萬里南下南海的緣由,其中竅穴,便明白了七八。

  她譏笑說道:“怎么,換了一副面孔,就不認我這位師父了?有能耐了,就要‘大義滅親’了?”

  站在山頭的年輕男子搖了搖頭。

  李長歌深吸一口氣:“七歲的時候,長歌被您救了一命,帶回銀城,結下了拜師大禮,從那天起”

  “便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大恩大德,永生難忘。”

  這句話說完,他輕輕躍下山頭。

  濺起一地灰塵。

  灰塵里有人輕輕咳嗽:“北地里大雪凍人,長歌身子不好,幼年未逢上師父之時,便在雪地里飲雪豹奶,與虎狼伴,好在身有劍骨,勉強活了下來,卻不免被人輕賤,侮辱。”

  這句話說出來,荒域里的諸人有些愕然。

  這位銀城的大弟子,并非一帆風順,年幼之時,未嘗少吃苦頭。

  所有人都只道,這位風雪銀城入世的大弟子,是一位受上天眷顧的寵兒,生來背負劍骨,自幼在圣地長大,一入江湖,便是天榜第一,一路走來,順風順水,未曾吃過一丁點苦頭。

  如今聽到這席話,才知李長歌原本是個孤兒,孤苦伶仃,一人為生。

  只是有些人的表情,便顯得精彩起來,值得回味。

  尤其是北魏西關陣營之中的幾位大人物。

  江輕衣瞳孔微縮,欲言又止。

  任平生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頭,搖了搖頭。

  羽公老人則是眼觀鼻鼻觀心,緘口不言。

  李長歌從灰塵之中走出。

  他一字一句說道。

  “若無師父,長歌活不過十歲。”

  “若無師父,長歌不會走上修行之路。”

  “若無師父,長歌這一身劍骨,早就凍死在冰天雪地里。”

  他走到小殿下身旁,溫柔說道:“殿下,這件事,便讓長歌做個了斷。”

  易瀟沉默片刻,松開了攥緊銀城城主的衣領。

  寬大黑袍落地。

  那個女子跌坐在地,身軀愕然,看著自己的大弟子,將妖刀刀鞘插入身旁地面。

  李長歌先是揖了一禮,然后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他抬起頭來,額頭有模糊血痕。

  “這個磕頭禮,是還給師父七歲那年救命之恩。”

  第二個頭。

  “還師父知遇之恩。”

  第三個。

  “還師父授藝之恩。”

  接著便是沉悶的叩首砸地,還有那個男人發自肺腑,絕不含糊的感激聲音——

  “還師父贈酒之恩!”

  “還師父賜劍之恩!”

  十八叩首,一個比一個沉重,一聲比一聲洪亮!

  李長歌最后抬起頭來,未曾動用元力,單純以肉身叩首,砸得灰塵揚起,顯得他有些狼狽,額前一片鮮血淋漓,微亂發絲沾染了血漬,一雙眸子卻是無比的清明。

  他挺直脊背,認真說道:“這十八叩首之恩,長歌本想以余生侍奉師父,常伴銀城,以此來還。”

  跌坐在地,尚未從愕然狀態中醒轉回來的女子,聽到了一句不敢相信的話。

  “師父戰死鬼門之后,長歌便再沒了這個機會。”

  愕然。

  大驚。

  接著是大怒。

  她一巴掌摔在了自己這位大弟子的面上。

  李長歌雙膝跪地,被身材高大的女子迎面摔了一個耳光,不躲也不閃,也不動用元力,面頰一邊顯出猩紅的掌印,整個人幾乎要被這個耳光砸倒在地。

  李長歌的發絲垂下,遮住眼簾。

  他笑著搖了搖頭。

  他輕聲說道:“長歌本以為,師父徹底死在了鬼門啊。沒想到還有一點意識未能消散。”

  女子城主不敢置信看著自己摔出那個耳光的手掌。

  之前那個摔掌的動作,幾乎不受自己控制。

  在神魂的最深處,有某個原本已經稀釋淡薄到不可看見的魂魄,憤怒不可遏止。

  “師父。”

  李長歌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女子。

  自己的師父可以換一張臉,甚至換一副皮囊。

  可若是連魂魄都換了,只留下皮囊呢。

  那個對自己擲出酒壺,叮囑自己臨行小心的男人,還會回來嗎?

  不會回來了。

  已經死在了鬼門。

  這些年他長居塞外,早就聽聞了銀城城主的傳聞。

  師父死在了鬼門。

  至少如今的天下人,是不認他這個師父的。

  可眼前的女子,魂魄里還留著師父的殘余,這是師父留在這世上最后的東西了。

  李長歌輕聲喃喃:“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

  他望向眼前的女子,眼里空空蕩蕩。

  除了悲哀,什么也沒有。

  “可,你還是我的師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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