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之上,劍氣卷動。
后卿攥緊那柄劍的劍柄,面色剎那大變。
他下意識地拔出了那柄劍。
一柄原本扎根在仙碑中央之處,十六年未曾拔出過絲毫的虛幻之劍,居然就這般被他緩緩拔出了一小寸距離。
那些搭在劍身之上的無形絲弦,在一剎那盡數崩斷!
竟是形同虛設!
哪里有什么能拔出這把劍的絲弦?
鐘家小二爺面無表情,虛幻的身子依舊保持懸浮,一只手卻壓在了后卿攥緊劍柄的手上,五指覆住,合攏,將這柄劍連同自己和后卿一起烙為了一體。
后卿想要撤手卻已經來不及,鐘家小二爺的虛幻之軀,此刻憑空多出了極大的力量,將后卿死死壓住。
紫府之境,最大不過魂力。
鐘二的袖子里鉆出一小條細小的龍蛇,拼命燃燒,化為浩瀚的魂力,璀璨大金之色,照映得他面目宛若天人。
這是哪里來的魂力?
在這滄海碑的因果之中,誰還有能夠借出的魂力?
后卿狀若瘋魔,猛然想到了自己先前碰到的那個不在因果之中的墨衣年輕男人。
后卿面色猙獰,聲音撕心裂肺的凄厲:“你瘋了?!”
這把劍的劍氣甚是灼燙。
拔劍之時,寸寸溢出,沸反盈天。
后卿的神魂根本招架不住拔劍之時的劍氣,而鐘家小二爺的面色則是無比的平靜。
他默默感應著這具身軀極久極久沒有感受到的痛楚。
的確稱得上撕心裂肺。
那一小條借來的龍蛇,盡數壓在自己手腕之上,化為魂力實體,硬生生按住了后卿的手,讓他不得不“順勢”拔劍。
鐘二望著后卿,輕聲問道:“疼么?”
后卿承受著龐大的神魂劇痛,啊了一聲,此后咬碎牙齒,怨毒無比的盯住鐘二。
那小半縷龍蛇魂力,支撐不了多久。
瘋了!
這個叫鐘二的人,一定是瘋了!
他不是要把自己的師尊煉化成為傀儡嗎!
不是要把整個南海都顛覆嗎!
他想要活命,想要長生,想擺脫這片苦厄之地,又怎么能做出這種舉動?!
后卿雙眸一片猩紅,頭頂卻傳來砰然一聲。
穹頂之上,一顆熟悉的龍顱探破云霄,幽幽下墜,萬里高空之上,一道蓮衣身影隨著龍首下墜,在數十丈的距離一躍而下,千斤墜落,砸在地上,轟然濺起碎石。
小殿下站起身子,望向那塊石碑。
鐘二平靜說道:“不要過來,會被劍氣誤傷。”
易瀟平靜點了點頭。
鐘二頓了頓,說道:“這縷魂力不夠。”
小殿下深吸一口氣,一只手按在自己眉心之處,龍蛇青蓮一同浮現,蓮花池中,一魚擺尾,濺出一滴碩大水珠,看起來輕微無比,實則這顆水珠占據了極沉的分量。
小殿下逼出這顆水珠之后,面色有些蒼白,他一手托住水珠,那顆魂力水珠懸浮在掌心三尺之上,伴隨其彈指動神作書吧,化為一道流光,剎那點入鐘二的眉心之處。
“夠了。”
鐘家小二爺輕柔笑了聲,騰出一只手緩緩揉了揉眉心,下一剎那,整個人的衣袖都開始燃燒,沸騰。
他本是文弱少年,此刻周身衣袂飄溢開來,在大金色魂力火焰的流動映襯之下,卻如同覆甲持劍的遠古天神。
鐘二眸子里熠熠生輝,倒映河山萬朵。
鐘二揮手。
石碑之外,燃起滔天魂力火焰,將小殿下隔絕在火焰之外。
整塊石碑龜裂,虛幻之劍,被他壓著后卿的手,猛然拔出了二尺九。
還余下最后一尺。
鐘二緩緩轉過頭,帶著些許抱歉,對著易瀟輕輕說道:“這些魂力的損失,我沒法補償你。”
小殿下欲言又止。
他被攔在魂力火焰之外,只能看著鐘家小二爺輕笑一聲之后,氣勢如虹,猛然開始拔劍。
鏘然一聲。
那柄扎根在仙碑深處的古劍,開始加快拔劍的速度,此刻即將出鞘,極為亢奮,亮出了全部的鋒芒。
鐘二攥著后卿的手,將那柄劍寸寸拔出,拔到一半之時陡然停止,細細端詳。
渾身燃燒金色火焰的鐘二,絲毫不忌憚這柄劍的熾烈鋒芒。
他伸出一只手,自下至上從半截劍身之上抹過。
清涼的一道劍鳴聲音順著指尖綻放,聽得鐘二心神動搖。
后卿此刻沒有抵抗之力,“心甘情愿”握住這柄古劍的他,感應到這柄劍上,有一道不可抗拒的絲線,將自己死死鎖住。
“世上最難逃的一根弦,是因果。”鐘二沒有去看后卿此刻的模樣,繼續凝視著劍面,看著赤紅火星在劍面上跳躍,劍身倒映出另外一人痛苦不堪的面容。
“從你親手握住這柄劍的開始,就注定因果纏身,逃不開,避不了。”
“你算的不錯,我的確是布下了一個局。”
“只可惜你算到了開頭,卻沒有算到結局。”
鐘二面無表情,輕柔笑道:“祖師爺,不甘心吧?”
“我知道你還有最后的保命手段,那些傀儡分散在石碑各處的紫府幻境,魔道控弦手段最是難纏,想要殺了你的控弦傀儡,要么拿魔宗秘術,要么拿修為堆疊硬殺,處理起來極為麻煩,漏了一個也是禍端,借尸還魂可以讓你的神魂轉移到任何一具傀儡上,然后逃出生天。”
“可惜”鐘家小二爺挑了挑眉,語調平靜:“等我數三個數,你再看看。”
“三。”
接著就是:“一。”
后卿瞳孔猛然收縮。
他感應到自己分散而出的諸多神魂,在一瞬之間,居然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崩潰。
滄海碑里。
諸多紫府幻境其中的一個。
一位青衣素袖的年輕女子抱劍而立,皺著眉頭。
她面容清秀,眉目間帶著冷冽的殺氣,若不是腦后別了根木簪,將長發高高挽起,攢了個花,看起來便像是個俊俏的年輕公子哥。
她來自圣島。
圣島青木宮。
圣島一共有四位準妖孽來客。
在這場南海圣會還沒有開始之時,諸方勢力未曾粉墨登場,他們就已經先行來到了這里。
王植就是其中一位。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受人恩惠,替人辦事。
王植聽說過中原的這句話,她在南海得了一份不小的機緣,接下來將會得到另外一份更大的機緣。
所以她在這里等了許久。
心湖里響起了某位黃衫女子清澈的聲音,經過了極遠的距離,徐徐傳來,最終落在心湖之中。
“三——”
“一。”
王植皺起眉頭,按照那位公子小陶的囑咐,此刻她運轉魔宗秘術,瞬間手起劍落。
眼前這個道心崩裂,已經被魔道魂魄侵蝕得不成樣子的傀儡之人,被她極為干脆利落的一劍斬下,化為一蓬血雨。
再也不能復生。
整個紫府幻境開始崩潰。
與此同時,魔宗圣島的其余三位準妖孽,在滄海碑內的紫府幻境之中開始了一場大屠殺。
滄海碑中,被后卿控弦操縱的,一共有七十二人。
除了這些被控弦的傀儡,其余的道心完整之輩,盡是強大的修行者。
經過了滄海碑的紫府道劫考驗,極少數的道心強韌之輩,獲得了極大的造化。
葉十三提供了撕裂紫府幻境的魂力,公子小陶提供了無窮無盡的心力。
青石盤坐在大榕寺紫府之中,耳旁呼嘯聲音傳來,葉十三撕裂空間,帶著公子小陶來到了他的紫府之中。
道胎大師兄面色蒼白,自身受創不淺,顫著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狹長玉佩。
一摔在地。
玉佩崩碎,小半縷金燦的菩薩神魂飄搖而出,直入青石口鼻之中。
三縷半地藏菩薩的神魂歸位。
青石緩緩睜開雙眼。
葉十三虛弱說道:“那些后卿控弦的修行者,已經沒得救了,若是手下留情,便是留下禍端,要盡數殺了。”
青石輕輕點頭,溫柔說道:“我會盡數滅殺。”
說完這句話,小沙彌模樣的青石緩緩站起,抖擻衣袍,挺直脊背之后,重新變成了那個青袍清秀的年輕僧人模樣。
雙目有焚文流動。
佛門六大神通之,天眼通。
青石微微攤臂,看清了整個紫府之中的所有幻境。
下一剎那踏步而出,消失在大榕寺內,出現在某處幻境之中。
他嘆息一聲,一只手按在了自家佛門子弟的頭顱之上,輕輕按壓而下,未見鮮血淋漓,那位佛門弟子被一掌按得硬生生坐下,跌坐在地之后雙目潰散,氣息全無,像是坐化一般,死得倒是體面。
青石此刻的“殺人”速度,比起那四位出自圣島的準妖孽級別年輕魔頭,居然還要來的快上幾倍。
除他以外,西妖站起身子,從紫府幻境之中掙扎開來。
她也開始殺人,速度比之青石不遑多讓。
東君,任平生,這些有能力助上一臂之力的,都開始跨境殺人。
整個紫府之中,形勢瞬間逆轉。
后卿的七十二道神魂,在數個呼吸之間,被絞滅殆盡。
這位遠古年間的大魔頭,最后的一縷神魂,鎖死在滄海碑的核心空間之中。
每一秒每一息,都承受著烈日灼心般的劍氣灼燙。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瓷器少年。
鐘二。
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