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壇之上。
葉十三講道之時,扶風山大風驟停,一片寂靜,唯有最中央道袍男子溫和的講道聲音,將條條大道剖析開來,字字句句如天降春雨,砸落在座的修行者心間,宛若天籟一般蕩開悟道漣漪。
若是仔細聆聽葉十三的這場講道,結束之后必然有所收獲,悟性高的更是大有裨益。
小殿下分心二用,一邊仔細聽著這位南海大師兄的講道,一邊悟蓮瞳則是目不轉睛盯住那株十三片紅葉的鐵樹。
道壇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葉十三的講道意境之中。
即便是青石,也緩緩閉上了眼,去揣摩葉十三所提到的“佛門大乘境界”,心底突地有所觸動,開始推演起來。
不遠處的東君同樣緩緩閉合雙眸,去體味葉十三勾勒出來的“音道大卷”,在腦海里推演自己修行之路上的下一步。
小殿下心有感慨。
道胎二字,著實重若千鈞,背后那株鐵樹,即便未曾開出其他大道的道果,但冥冥之中的感應,便足以指出最正確的那條道路,葉十三之講道,對于九品境界的普通修行者,宛若醍醐灌頂,大徹大悟,有巨大提點之效,對于已經破開九品的那幾位妖孽,則是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化繁為簡。
而最令人心生敬畏的一點。
是葉十三如今還在九品境界。
小殿下望向道壇之中笑意溫柔的那個道袍男子,悟蓮瞳細細看去,這個男人身上的元氣波動似風又似水,與天地相互交融,舉手投足得大道青睞,是天生的修行寵兒,注定在修行路上一帆風順。
千百年間的道胎體質,生得雖然極少,可也并非沒有。
古籍里記載的道胎,從來沒有一位像葉十三這般。
那些個古籍之中的道胎無一不是妖孽,可他們打自“道胎體質”被人發掘之后,一但踏上修行之途,立即開始攀升,一路沒有頸,在宗門和勢力的庇佑之下,一直晉升到最高的境界。
水漲船高,最終船被水淹沒。
葉十三在道胎體質發掘之后,居然隱忍了如此多年,徒步走遍南海仙島,布下南海諸天大陣,此為陣法之道;琴棋書畫鳥獸魚蟲,此為養魂之道;劍道佛法妖術元氣,此為修行之道。
這樣的一位道胎,在少年之時已經蟄淺了如此之久,所圖的已經不是所謂的宗師之境、大宗師之境。
小殿下心念百轉,想到這位南海大師兄表面上笑意溫和,行事無害,令人心生好感,可這股好感,卻是動用了紫府神魂之術的偽裝,與北地李長歌不同,葉十三骨子里其實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淺淡霸道,而這股霸道,很巧妙的被他糅合在了溫和的外貌之下。
他是南海大師兄,行的是名門正派之事,自然沒有人會拒絕他。
兩袖清風,是因為所求正是清風。
“葉十三可不是什么圣人。”
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
易瀟猛地轉頭。
道壇之上,所有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殆盡。
身旁的青石,魏靈衫,佛門子弟,全都消失不見。
扶風山山頂一片空曠。
遠方有一位嬌弱女子,一手按膝坐在大石之上,白袍紅髻,長發被她纏在另外一手五指指尖,托腮望向易瀟。
已入紫府之境。
她目光溫柔,望向易瀟,頓了頓,最終硬生生把“哥哥”二字咽了下去,輕柔說道:“拉人入紫府,是‘山海經’的妙用。”
那位尊為西域之主的女子,此刻托腮癡癡笑著,與尋常嬌弱女子無二,指了指遠方道壇的最中央之處。
紫府神魂之中,那兒居然有一團模糊朦朧的清影,鏡像一般,宛若一團鏡面倒映的水光,流轉宛若琥珀。
盤坐如同人形,背靠十三片葉的鐵樹。
“葉十三吶,若是不走那么旁門左道,說不定已經將元力修到宗師之境最高之處了。看起來他像是走了一條無比恢弘無比壯闊的‘圣人大道’,十三片葉,葉葉開花,片片結果,可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西妖很委屈地頓了頓,鼓起勇氣喊了一聲。
“哥哥。”
小殿下置若罔聞。
那白袍紅髻的西域主人便已經是天大的欣喜,捂唇咯咯笑道:“哥哥,葉十三如今在扶風山講道,可沒有存什么好心思吶,他一直借著天地大道在蓄勢,等到精氣神全都攀升到極點,便要有所行動了。”
易瀟微微皺起眉頭,西妖聲音輕快道:“當年的東君背負大圣遺音來到南海,葉十三已經在扶風山等待蓄力極久,將‘音道’意境攀至極點,一戰之后,與東君不分勝負,說起來是兩人音道打了個五五開,其實所謂的‘南圣人’,借著道胎體質,進境飛快,可若是不結道果,便不能一步登天,與人對敵需要極長時間的蓄勢,除了已經結過一次道果的元力大道,其余大道看似逆天,實則殊歸同途。”
梁涼輕柔將手指纏繞的發絲解開,再細細纏繞回來,反復如此,不厭其煩。
“哥哥,別被他的外表蒙騙了呀,什么‘南圣人’,不過是個所圖天大的偽君子,修著十三條大道,妄想一步登天,可終究不是天命所歸,所以他又能有什么作為呢?與哥哥您比起來,差了十萬八千里吶。”
那女子一直語調溫柔。
易瀟深吸一口氣,努力拿著平和的聲音說道:“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哥哥’。”
西妖微微一怔。
易瀟低垂眉眼:“而且我一直認為,這世上是沒有輪回的。”
“不,有的。”
這位西域主人抬起頭來,望向易瀟,燦爛笑道:“哥哥你記不起來啦?你親口告訴我,輪回是有的。”
小殿下搖了搖頭:“就算世上有輪回,我也不是你哥哥的輪回。”
西妖有些微惘望著易瀟,笑意逐漸僵硬。
“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易瀟退后一步,冷冷道:“就算那位的記憶真的蘇醒了,我記起了你,記起了他當年的事情。我也絕不是他。”
她微微抿唇,怔怔呢喃道:“哥哥”
易瀟的神魂已經將這一片紫府神魂之境探查清楚,西妖以《山海經》構造的紫府幻境,對自己并沒有設下禁錮,想走想留,不過是一念之間。
易瀟緩緩后退。
他直視著遠方的西妖,悟蓮瞳下,這個女子通體火紅,宛若琉璃焚燒,可有一處與眾不同。
當年自己刺下一劍之處。
西妖的心臟,在大火之中一片死寂,像是被冰雪凍住,結成了冰渣,不會跳動也不會呼吸。
這個女子,像是已經死在了冰天雪地里,即便浴火重生,心臟依舊被凍死不能復蘇。
她輕聲問道:“哥哥你要走了嗎?”
易瀟再也不去看她,可神魂隱約即將發動的前一剎那,西妖便狠下心來,將一縷長發揪下,發根帶著斑斑血跡。
長發揪下的那一刻,西妖構造而出的紫府幻境剎那崩離,碎裂。
這是以自己神魂受損作為代價,解開紫府,不讓易瀟有一絲一毫的神魂損傷。
小殿下皺起眉頭,終究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女子。
西妖手里握著一綹染血發絲,面上不見絲毫痛楚,笑著向易瀟揮了揮手。
粲然而笑。
小殿下咬牙閉上眼。
耳邊天風吹過的聲音重新傳來,再次睜開眼,扶風山山頂人影綽綽,葉十三講道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
這場講道已經接近了尾聲。
青石緩緩睜開雙眼,面色帶著一絲贊嘆,停滯已久的佛法,居然有了一絲破冰之后的進境感覺。
魏靈衫同樣開闔鳳眸,面色顯露欣喜,從葉十三的講道之中悟出了些許劍意,這已經是極難得到的造化。
遠方的東君面色凝重,背負春雷琴匣,手指敲擊膝蓋,望向葉十三的道袍身影若有所思。
扶風山山頂之上,除了幾位妖孽,其余人依舊沉浸在葉十三的講道之中。
葉十三坐忘山巔之上,背后的鐵樹十三片葉流火不止,諸多妙法妙道,在這段講道之中開始交融交錯,開始攀升。
公子小陶突然蹙起好看的眉頭,不明白大師兄的神魂紫府為何開始沸騰,氣勢節節攀升。
剛剛從西妖紫府之中退出的小殿下,皺眉望向道壇之中的峨冠博帶的道胎大師兄。
葉十三笑著說完了最后一個字音。
大道講完,神魂正盛。
扶風山山頂起大風。
易瀟感到莫大的壓力,像是天地將傾,壓在自己一身之上。
那個道壇中央的男子緩緩起身,依舊是笑意溫和,可帶上了一抹不容拒絕的意味。
他笑著開口道:“諸位聆聽大道,可愿目睹一場神魂之爭。”
所有人恍恍惚惚。
青石蹙起眉頭。
魏靈衫微微拉扯易瀟衣袖。
葉十三站在道壇最中央,睥睨全場,道袍飄搖,緩緩落定,最后目光緩緩落在易瀟身上。
“久聞蓮仙神魂舉世無雙,葉十三愿與蓮仙在紫府之中,一爭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