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梁的南雀道。</p
南雀道境內的碼頭人滿為患，生意火爆。</p
無他。</p
南海圣會的緣故。</p
齊梁十九道的江湖早已經沸騰，揣著盤纏的江湖人這些日子來到南雀道碼頭，幾個人幾十個人租著船，前赴后繼擁成一團趕去南海。</p
即便他們未曾收到南海終巍峰的請帖。</p
棋圣大人定下的規矩也并不算森嚴，南海山門從來也不曾拒絕過漂泊外來的江湖客人，南海邊境其實極為遼闊，可入了山門，即便不能入真正的終巍峰島嶼內門，總能瞥到那些踩壓江湖的真正大人物們登場。</p
今兒南雀道碼頭開來了一艘龍巨船。</p
天闕收到了一張南海請帖。</p
齊梁排在第四位的簡肇薪簡大神將領了請帖，算是代替齊梁赴南海圣會。</p
這是一場浩大盛會。</p
遂陛下的意思，簡大神將在蘭陵城與齊恕先生一同商定，最終擬下了一份名單，名單內的一些年輕人物，都是齊梁如今的年輕天才，無論江湖廟堂，俱是選自十九道境內，此番都會被一同接去南海，參與這場規模宏大的天下圣會。</p
那艘龍七十二槊的巨船，聲勢浩大，從淇江跨來，并流入南海境內，在南雀道碼頭稍作停留。</p
簡大神將似乎在等一個人。</p
南雀道碼頭。</p
南雀道城主府的衙役排成兩列，清出了一條道路，好讓那艘馬車可以順利來到龍巨船的船身之下。</p
簡肇薪大神將站在龍船船頭。</p
簡大神將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中年男人，留著光滑锃亮的額頭，一條大辮子梳起留在腦后，盤成麻花模樣，像是書里始符更久遠前的古老文士打扮。</p
這個中年男人的衣裝也相當樸實，風中輕搖的青衫顏色淡到白，布鞋打著補丁，絲毫看不出來一丁點神將大人的架子。</p
他單手摸過嘴唇兩邊的八字胡，笑著望向城主府開道的那條路徑。</p
那節馬車的度很慢，來到了自己船下。</p
馬車停下。</p
一節傘尖率先遞出馬車車廂，接著大黑傘撐開，及時遮住下車那人的面容，只看見一角墨色蓮衣的衣袂在風中輕輕搖晃。</p
那人腳尖落地之后，似乎動用了什么元力法門，傘面細垂下來漆黑的元力，像是傘面的布條延伸如瀑布，一直落在地上才停住。</p
他扶著另外一人下了馬車。</p
城主府衙役開道的緣故，南雀道碼頭的人潮里，擠滿也看不清那撐傘人的面孔。</p
只是有人踮起腳尖，眼力極好，看清了那來不及被元力遮掩，就在風中露出的蓮衣一角。</p
接著喧然一聲大喝，不遺余力的在南雀道碼頭上空響起——</p
“是殿下大人！”</p
“蓮仙！”</p
轟然的人潮此刻暴動起來，那些來南雀道就是為了租船前赴南海，一觀赴圣會天才人物面容的江湖客，此刻有了機會與“蓮仙”近距離接觸，哪里還有按耐住性子的可能？</p
只是人潮被城主府衙役組成的人墻抵住。</p
再加上下了車以后的兩位步伐極快，匆匆向著簡大神將開來的七十二槊龍船趕去，本來就距離不遠。</p
留著大辮子的中年男人笑著望向匆匆趕向龍船的那兩人，捋了捋八字胡，向內跳下龍船甲板。</p
那艘龍船在萬眾矚目之中緩緩起錨，木質艙門出沉重的作響。</p
撐傘的那人站在緩緩閉合的艙門門前，想了片刻，終是微微嘆了口氣，動作輕柔收攏黑傘，同時撤去了元力法門。</p
露了相，見眾人。</p
易瀟面色平靜，對著南雀道擠破人墻，蜂擁而來的江湖人潮緩緩揮了揮手，算是示意告別。</p
龍船的木質艙門閉合，接著相當干脆利落的起錨，向著南海方向啟程。</p
“謝過簡大人了。實在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再加上靈衫說想試過齊梁的龍船，所以就了一封密令，沒想到簡大人竟然如此隆重。”</p
易瀟收了傘，傘尖輕輕抵在木質船底，望著前方的中年男人。</p
“這是陛下大人的意思，也不光光是陛下大人的意思。”簡大神將面帶笑意：“殿下近日躋身妖孽，與東君北仙他們齊名并肩，是齊梁的大幸之事。”</p
船艙到船身有一段距離。</p
簡大神將接過小殿下的黑傘，自顧自說道：“如今天下妖孽攏共六位，齊梁便占去了兩位，圣會當即，又哪里有不一起露面的道理？”</p
“到南海的水程不遠，也就些許天。”簡肇薪微笑說道：“末將從洪流城出，順著淇江兜了一圈，接了些人，所以遲了些許日子，想來已經有人先到南海了。”</p
“不急。”易瀟笑著說道：“我與靈衫本就沒什么事，此番去南海其實也并非全是請帖緣故，她說想去看看，我就陪她去看看。”</p
簡大神將笑著應了一聲，將目光挪向先前在西閣山門有過一面之緣的魏靈衫，輕聲問道：“郡主大人與殿下近來可好？”</p
魏靈衫輕輕嗯了一聲，認真說道：“齊梁山水很好。”</p
易瀟笑著接過話題：“十九道算是囫圇玩了一遍，從北到南，倒是沒拉下什么大的景點，只是時間趕了點，也沒來得及細細去品味。”</p
簡肇薪意味深長笑道：“以后時間多得是，不妨從南海回來以后再細細去玩。”</p
郡主大人倒是一臉認真的應下：“會的。”</p
簡大神將倒是有些詫然，轉而笑瞇瞇說道：“那就提前恭喜殿下了。”</p
小殿下笑罵道：“簡大神將別開我玩笑了。”</p
出了過廊，眼前一片豁然開朗。</p
“神仙姐姐！”</p
一聲清涼不失歡快的少女呼喊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接著是一襲淡綠色的身影驚喜撲了過來，卻冷不防被易瀟一根手指抵住點在額頭，氣得張牙舞爪，卻無可奈何被連續撥弄彈點了三下光潔腦門，磕出了三個輕微的紅印痕跡。</p
楚東來氣得牙癢癢，怒道：“等哪天本姑娘練成了，管你什么蓮仙不蓮仙，早晚一刀一劍閹了你。”</p
小殿下笑著再度給了一記狠的彈指，咚的一聲，彈得楚東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丫頭妮子痛得快要哭出聲音來。</p
龍船上空出了極大的一片空地，此刻算是一片安靜。</p
準確的說，是死寂。</p
十幾道目光，全部聚攏在自己身上。</p
有人靜靜看著這位大言不慚的綠衫明媚少女，緩緩挪動目光，最終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投向了一身墨色蓮衣的小殿下。</p
楚西壁嘆了口氣，扶起了楚東來，沒好氣替丫頭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塵。</p
易瀟摟著魏靈衫，笑意平靜，目光從船身甲板上的眾人身上一一挪過，除了楚姓兩兄妹，船上居然還有些熟人，大部分都是陌生的年輕人，大部分與自己年歲差不了多少。</p
簡肇薪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殿下，這些都是齊梁未來的棟梁，有些是殿下在蘭陵城曾經見到過的，有些是天闕這些年在江湖上重點關照的，這次南海圣會，能帶來的都帶來了，青石菩薩與佛門子弟在靜室內修行，現在在船身道場上的只是其中一部分。”</p
簡大神將頓了頓，輕聲說道：“若是殿下有些空閑功夫，在船上閑著，不妨抽出點時間教導一二。”</p
易瀟笑著點了點頭。</p
簡大神將面色復雜，拿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聲說道：“魚龍混雜，殿下怕麻煩就算了。”</p
易瀟聞言之后，饒有興趣望著此刻道場上的人物，一張又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從眼前掃過，的確如簡肇薪所說，有些自己曾在蘭陵城見過，自己在蘭陵城讀書念齋之時，這些在蘭陵城的天才已經初露崢嶸頭角，調遣北姑蘇道或是各個邊陲防線經過了幾年磨礪，已經成了軍中一方的年輕人物，齊梁未來的扛鼎之人。</p
其余的是些江湖中人，行走江湖，生死磨礪，刀尖上舔血，劍尖上跳舞，大部分帶著一股蠻勁狠勁，無論是出自西域北疆還是哪個偏遠地區，能活下來便已經不易，熬出一個機會更是難上加難，登上齊梁龍船已經是魚躍龍門的天大機遇，而出自江南道的這類內地江湖天才，譬如楚東來楚西壁之流，氣質或是陰柔或是儒雅，狠戾之氣缺差太多，看起來明顯要比他們稚嫩得多。</p
小殿下笑著與他們一一對視。</p
看清了他們眼中的東西。</p
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如水。</p
內地藏著的，有些是輕蔑，有些是不屑，卻沒有一絲帶著敬意。</p
這些從底層摸滾打爬的小人物，能夠忍住不聲音，無非是心底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翻身做主人，所以什么妖孽也好，什么天才也好，他們都不認，只認拳頭，只認死理。</p
易瀟終于明白為什么青石不愿意來這個道場，反倒是安靜修行了。</p
簡大神將能壓得住這幫年輕的軍蠻子或江湖草莽，但青石這樣的性子，不爭不搶不慍不火，就算頂著妖孽頭銜，來道場只是自找麻煩。</p
偌大的道場一片安靜。</p
小殿下輕輕扭頭，望向簡大神將，笑道：“我倆的房間在哪？”</p
簡肇薪柔聲說道：“給殿下留的是天字一號，上去頂層最右間便是了。”</p
楚東來鼓起腮幫子，沒好氣說道：“我和我哥特地下來接你們的，狼心狗肺，還彈我。”</p
魏靈衫笑著搖了搖頭，揉了揉丫頭腦門。</p
楚東來瞥了一眼道場上修行的那些人，低聲說道：“這些人來船上就沒日沒夜的修行，一個個不說話，嚇人的很。黑風寨說打死了也不肯下來，怕被這些人砍了剁成肉餡包餃子吃。”</p
易瀟笑著搖了搖頭。</p
四人轉身的時候，身后有人幽幽開口了。</p
“殿下大人，好久不見吶。”</p
小殿下置若罔聞，牽著魏靈衫的手，只是身后那人的聲音依舊陰魂不散。</p
“我這些年在姑蘇道北疆軍中，與北魏十三次磕碰，死了一共七十二弟兄，各個名字都忘不掉，一個弩營，三年來塊要被北蠻子殺絕了。”</p
那人笑著咧了咧嘴：“殿下倒是好生讓我羨慕啊，四處游歷，頂著天下妖孽的名號，還泡了個北蠻子的漂亮郡主，是不是準備就這么抱著美人回北魏成親了？”</p
易瀟笑瞇瞇轉過身子：“你想說什么？”</p
那人反倒收斂笑意，一臉認真：“我們兄弟們在北疆殺敵，很辛苦的。”</p
“要不殿下您考慮一下，帶女人回北魏之前，先帶到北疆軍營，犒勞一下我們，讓弟兄們爽一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