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衣峽口。
除了那道突兀出現的陳萬卷身影,在峽口里,還有另外一股極淡極淡的波動。
像是藏匿在空間之中。
太虛相是位列八大天相第一的未知天相,能夠在易瀟株蓮相下隱匿身形還算情有可原。
而這道波動不蘊含任何天相。
能夠藏匿在株蓮相的洞察之下,便成了一件很可怖的事情。
顧勝城默默站在被譽為“西妖”的女子身后。
他從來沒想過朱雀虛炎還有這種妙用,焚燒虛空,藏匿身形。
顧勝城與秋水目光對視。
他思忖片刻,輕聲問道:“我們要出手嗎?”
西妖搖了搖頭。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吞衣峽口雷光落下的那個方向。
顧勝城不知道這個妖孽心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不知道這個西域之主,以朱雀虛炎包裹身形不遠萬里來到這里,并不是為了給某個艱難行路的人捅上一刀,而是為了防止有人對她的“哥哥”圖謀不軌。
顧勝城只知道,這個風平浪靜的吞衣峽口,真的不算太平。
自己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隱晦難料的殺意。
這股殺意來自哪里,出自何處,卻是無從察覺。
西妖默默俯瞰整片吞衣峽,面色漠然而無情,山海經在腦海里翻閱而過,將所有的一切盡收眼底。
這些藏匿的殺機,每一處都被她尋了出來。
一處兩處三處 這吞衣峽雖是平靜,卻真正的波濤洶涌。
藏了極多的殺機。
西妖背負雙手,雖是一介女子身,卻端的是氣勢恢宏,睥睨山河,真正有一域之主的氣場。
西妖自然不會出手。
因為那些殺機不是針對她的“哥哥”。
將世間一切都看得漠然的西妖,將生死看得極淡,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只有一個人除外。
除了他。
她在雷霆城外死了一次,若非易瀟捅進心府里的那一把劍,也許自己就不會浪費一次極為可貴的涅槃的機會。
可她的面上依舊看不出絲毫的恨意。
她雖然沒有去看易瀟,可眼眸深處,藏在漠然里的,是一股很深很深的悲哀。
她在想,多少年過去了這些年來的生死別離,他又經歷了多少次?
西妖靜靜看著遠方。
她看到了結局。
這是一場悲劇。
她仿佛看到了不久后那個人聲嘶力竭的哭吼和憤怒。
而她只是悲哀。
替哥哥悲哀啊。
命運,最終仍是不可為,不可抗。
不可言說。
如果易瀟能夠沖到那團雷光之中,雙手元力魂力交融。
九品境界的元力和蓮閣篆養一年的魂力,真正今非昔比。
在洛陽紫竹林之時就能重傷的這一式禁忌起手,只需要一秒鐘,就可以將陳萬卷打得神魂湮滅。
意外見到太虛相的易瀟,此刻已經徹底出了自己的控制。
如果他真的沖到了雷光之中。
那一手禁忌起手毫無顧忌打出。
以能夠掀起空間波動,造出時空裂紋的毀壞力度,很有可能會在同時重傷自己。
甚至波及到周遭數里的所有生物。
這將會是一場災難!
只可惜易瀟沒有沖進雷光之中。他在起手的一剎那,雙手魂力元力出現的一剎那,面前就多出了一道大袖飄搖的高大身影。
于是這一切,都湮滅在了開頭的“如果”里,消散在了那未知的可能性之中。
那血紅的大袖飄搖之中探出一只帶著玉扳指的纖白之手,那雙手養尊處優,猶如羊脂玉,絲毫看不出來是一個男人的手。
鐘家男人面色平靜,輕描淡寫一手拍出。
小殿下雙目睚呲欲裂。
株蓮相一路上沒有現絲毫的風吹草動。
而這個男人分明是一路跟來,窺伺了良久。
只等著這么一刻——
鐘玉圣甚至這一手沒有生出殺機,只是想將易瀟攔開。
只需要攔開易瀟,本已經身負重傷的蕭布衣,對上蓄勢已久,有太虛相短暫加持的陳萬卷,便是一件毫無懸念的戰事。
鐘家依附北魏而生,鐘玉圣踏入宗師之境之后,這算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出手。
那一掌拍來,跨越九品的力量便猶如颶風過境,將易瀟兩只手上燃起的元力和魂力硬生生吹散開來!
小殿下赤紅雙目,雙手疊掌,印在了鐘家男人大袖之中挺直伸出的那只手上。
以掌對掌。
鐘玉圣大袖飄搖,巍然不動。
小殿下的身形微微停頓,卡在半空之中。
氣血逆著上涌的滋味極為難受。
像是被命運扼住了喉嚨。
易瀟剎那落地,落地之后瘋了一般,袖里滑出一柄妖劍,殺戮劍域順延劍氣遞出,一劍兩劍三劍四劍無數劍瘋狂揮斬而出。
劍者癲狂,此刻揮劍如揮刀,刀出人不還,一往無前,不求活路。
只求能破開那個攔路的紅袖男人。
只求能破開擋在面前的命運。
只可惜“叮”的一聲——
像是時間都靜止。
劍身剎那停止了所有顫動。
那個緊緊攥住芙蕖劍身的鐘家男人沉默不語。
如山一般攔在了易瀟的面前。
他輕聲說道:“我不殺你,我只攔你十息。”
小殿下有些絕望抬起頭。
十息。
一柄劍出鞘只需要一息。
殺一個人,只在一瞬間。
一道雷光落下只需要一秒。
分出勝負,其實也只需要一秒。
當你拼盡全力,亦不能斬開攔在你面前的那座山,你該如何?
你一劍一劍砍下去,總有一天能將山砍去。
可你只有十息。
所以你只會覺得絕望。
這就是世間最絕望的事情了。
雷光里的世界,與外面不太一樣。
極致的高溫,將所有靠近這道雷光的雨珠全都灼燙成為霧氣。
這道雷著實太快太快。
而迎著雷光的那個布衣男人,和順著雷光下沉的文弱書生,兩個人眼里的目光,卻顯得漫長而耐人尋味。
這是一場劫。
乘著雷光而來,乘著雷光而去。
這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從十六年前,儒術傳承被隱谷的那位老人分出兩半,分別贈送給了齊梁和北魏的兩個年輕天才的時候,就注定會有這么一日。
當年七月七的淇江大紅月沒有分出勝負。
今日十二月末的吞衣峽,便會分出生死。
雷光,大雨,雪花,霧氣。
這其實是一種很神妙很美麗的場景。儒術,道法,刀光,劍影。
在緩慢的時間里,被光怪6離的景象所遮掩。
蕭布衣抬手施法,面頰的絲被雷光下落隔著數十米就沖開飛起。
一剎那的時間變得很慢。
陳萬卷下落的度很快,按照自己的估算,也許只需要十分之一秒,他就會來到自己面前。
那個時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蕭布衣從被易瀟背起的那一刻,就在準備這場劫難。
所以他此刻心如琉璃,不染絲毫塵埃。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輸,哪怕身負重傷。
因為就在不遠處的西渡口,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
只是當他瞇起眼的那一刻起,他型自己錯了。
那道乘著雷光一同下落的身影,突兀地消失了。
沒有任何的原因,沒有任何的理由。
如同虛無一般消失。
接著又憑空出現。
于是陳萬卷的下落,便連十分之一秒都沒有用到。
接近于零。
二殿下猜不到會有這樣的一種手段。
世上不會有人猜到,太虛相甚至可以被主人分出部分,作為饋贈,送給他人,去共享“太虛”的力量。
陳萬卷與那位城主大人一同分享了這份力量。
他也承擔了與那位城主大人一樣的痛苦。
太虛的天缺,太虛的弊端,作為使用太虛的代價,陳萬卷全都接受了。
哪怕換來的,只是短暫的一次,只有這么一次的使用“太虛”的機會。
于是就有了這么一劍。
陳萬卷也只需要這么一劍。
蕭布衣瞳孔之中映出了一抹閃耀雷光的劍色,那是一柄刺痛人眼眸的長劍。
這是集齊天時地利人和的一劍。
這是勢必要殺死二殿下的一劍。
也是確保陳萬卷能夠奪取完整儒術傳承的一劍。
這一劍毫無阻攔遞入蕭布衣的頭顱。
極為銳利的一聲——
從眉心遞入,捅穿整顆腦袋,或許是因為這柄劍太鋒銳的緣故,沒有鮮血飛濺而出,劍身捅出部分卻是一片猩紅。
接著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已經落定身形的陳萬卷面色漠然,頭頂的那抹雷光甚至還沒有落下。
眼前的那個布衣男人的瞳孔已經逐漸暗淡下去。
一切看起來都已經塵埃落定。
只是下一剎那,冠軍侯獨子瞳孔猛然收縮。
他感覺到身后有一道陰冷氣息襲來,來不及轉身,面前那個明明被一劍捅穿頭顱的男人,面容幻化成為一樁枯木。
陳萬卷突然想到儒術里提到過與一氣化三清齊名的另外一門術法。
妖術枯木逢春!
來不及收劍,自己手中的劍被妖木死死卡住不能抽出——
緊接著面前那株妖木陡然伸展,瘋狂纏繞。
伴隨著身后那個男人的輕喝聲音,剎那合攏抱緊自己!
陳萬卷有些窒息地扭過頭顱,眼前多出了一抹與先前無二的閃耀光芒。
那是一抹刀光。
迎著九天之上的雷光,一同劈斬而下。
那個雙手持刀的布衣男人從半空之中墜落,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他的動作與先前陳萬卷幾乎如出一轍。
刀光落。
雷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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