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瀟的心底沒來由疼了一下。
他忍不住回頭,能看到的,就只有大雪在眼前飄搖,將視線變得模糊而花白。
什么也看不見。
“那個瘋女人沒有追上來了。”蕭布衣吐了一口氣,稍微輕松了一些,喃喃說道:“最艱難的地方已經熬過去了。想回到齊梁,似乎已經成功了一半了啊。”
小殿下低垂眉眼,附和著笑了一聲:“是啊。”
出了雷霆城,前去是輕安,再前行,筆直前去是洛陽,繞路可以選繞西關,之后南下,最多半個月,就可以抵達天狼城,這座南方第一大城已經離淇江渡口不遠。
雖說路途依舊遙遠漫長,可已經脫離了最險的險境。
客觀來說,以森羅道在北魏南方布置的人手,的確很難再捉住易瀟和蕭布衣兩人了。
即便如今境況變得樂觀起來,可小殿下和蕭布衣兩人身處北魏,依舊需要長途奔襲,遇到風吹草動,仍然不容小覷。
只有到了天黑,才能夠在荒郊野外稍微休息。
雪夜。
因為西妖之事一直心不在焉的小殿下,怔怔抬起頭。
他保持這個姿勢有好幾個夜晚了。
蕭布衣縮著身子,靠在巨石上,沒好氣說道:“都幾天沒睡覺了,明天又要趕一天路,你忒把自己當鐵人了?”
見易瀟不回話,蕭布衣嘆了口氣,閉上眼。
易瀟突然問道:“她為什么會找上我們?”
二殿下沒有睜眼,淡然說道:“我說認錯了你信不信?”
小殿下沉默了。
二殿下又問道:“那我說這世上有輪回,有因果,有轉世,你信不信?”
易瀟點了點頭。
二殿下笑道:“可惜我說了沒用。”
易瀟回想起西妖被自己一劍刺入胸膛時候的眼神。
她的眉毛蹙起,面容蒼白而悲哀,卻沒有一絲憤怒或者不解。
只有純粹的悲傷。
還有揉進骨子里的溫柔。
很難想象,這位西域之主竟然是個這樣的女子。
她要尋的那人,究竟又是什么樣的人?
還有“東西”,她給她口中那所謂的“哥哥”,保留的是什么東西?
這些疑惑,問題,種種都不得而解。
小殿下自嘲笑道:“她還會再來嗎?”
蕭布衣搖了搖頭,很篤定地說道:“不會了。”
“為什么?”
“風雪散開的時候,我看見了你刺她的那一劍。”
“還有她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悲傷到了絕望的表情。”
二殿下頓了頓,低垂眉眼說道:“她很可能真的把你當成了她的哥哥,看到你如此嫌棄甚至厭惡的模樣,恐怕真的不會再來了。”
易瀟沒有說話。
蕭布衣苦笑道:“我有些懷疑我們之前的想法了,她很有可能不是來殺我們的。以西妖的修為,想要出手,在那聲音出現的時候,早就出手了。”
“她應該幫我們清理了身后森羅道的追兵,耽誤了些許時間,最后才攔住我們的。”二殿下頓了頓,輕聲說道:“換而言之,她趕下八尺山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救你。”
易瀟不自覺攥緊了雙拳。
他搖了搖頭,說道:“她真的找錯人了。”
小殿下靠在巨石上,緩緩伸手,握住面前風雪,再張開,雪絮被大風吹開,頓時無影無蹤。
易瀟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想欠她人情,所以我希望她以后不要出現了。”
蕭布衣笑道:“可是你已經刺了她一劍。”
易瀟低下頭,望向自己攤開的掌心:“以后會還的。”
二殿下淡然說道:“你放心,就算你遇到天大的困難,她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易瀟有些微惘抬起頭。
“我在她身上留了一絲印記。”
二殿下緩緩說道:“這位西妖的修為很強,為了防止她無聲無息追上來,我特地做了一些小手段。”
蕭布衣輕輕說道:“那道印記,剛剛收到了巨大的劍氣沖擊。然后在一瞬間被沖掉了。”
“西妖不用劍的。”
二殿下平靜說道:“聽說這位西域主人有涅槃之術,她很可能已經涅槃了。”
蕭布衣望向易瀟,眼中的意味深長而悠遠。
“涅槃意味著什么你應該明白的。”
易瀟有些不敢相信,愕然道:“這世上有這樣的人?”
蕭布衣搖了搖頭,說道:“西妖宗師之下無敵手,可若是遇上了宗師呢?”
易瀟能想到的,這世上目前被承認的宗師,就只有四位。
風雪銀城城主,南海棋圣大人,圣島主人,再加上新晉的鐘家玉圣。
用劍的宗師?
這的確是一個駭人的消息。
小殿下突然瞇起眼,想到了曾經在圣島聽聞過的一個人物。
山主曾經說過六玄衍陸圖,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一位妖孽可以隨意觀摩,而那人憑借的卻不是妖孽的身份。
那位大光明宮主,似乎已經突破了九品的屏障。
而大光明圣山上的劍殿,那位留下的劍碑,就是他修行劍道的最好佐證。
那位不為外人所知的大光明山主,身份極為神秘,很有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位突破九品的劍修。
易瀟抿了抿唇。
他想不明白這些故事的前因后果,索性就不再去想。
搖了搖頭,把思緒全都拋開。
蕭布衣突然說道:“明天怎么走?”
易瀟靠在巨石上閉目養神,輕聲說道:“路線一直都是由你而定,怎么突然想起來問我了。”
二殿下頓了頓,笑道:“之前覺得活下來沒太大希望,選的路線是最快最直的那一條,路上遇上什么危險,真過不去了,就拼上命送你一程。”
易瀟緩緩睜開眼。
二殿下吐出胸膛積郁之氣,認真說道:“現在看來,我沒必要死,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易瀟望向蕭布衣。
布衣男人喃喃說道:“原本走洛陽是最快的方法,北魏燈下黑,只是臨近洛陽了,那位紫袍會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心里是沒底的,不過到了洛陽,我就有把握把你送到南方。”
“我突然怕死了。”他突然笑了:“我們繞西關吧。”
易瀟沒有說話,靠在巨石上想了片刻,輕聲說道:“我也怕死。”
蕭布衣微微怔住。
“怕你死。”
小殿下自嘲笑了笑,望向自己不斷重復攥拳松開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