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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妖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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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鐘宮猛然再響一聲  接著八尺山上下極靜。

  單手將巍峨小山拖在身后的李長歌沉默登山,聽聞黃鐘宮內浩瀚鐘聲的諸妖頓時死寂,不斷有妖氣掠陣,通通停步于這個男人身邊三尺之外。

  為什么是三尺?

  因為一柄劍,三尺長。

  這個男人的身上沒有一柄三尺長的劍,卻已經殺出了不止三里長的血路。

  八尺山雪色蒼莽,山巔依舊是純白,俯瞰下去,卻依稀可以看清一條狹長血線貼伏在山門臺階之上。

  蜿蜒曲折,直通云霄。

  八尺山上棋宮五宮四調。

  越調。

  商調。

  雙調。

  大面調。

  被殺得心神俱散的棋宮諸妖再也不敢攔路,讓開了通向八尺山巔的道路,而行至這里之時,那個殺胚男人卻出乎意料沒有再出手了。

  身后一片血色茫茫。

  哪里還有人敢招惹這個殺胚?

  哪里有人這么登八尺山的?

藏身在妖氣之中的大小妖俱是肝膽破裂,僅存的靈智除了恐懼之外,還有一連串的問題在腦海之中盤旋  這個男人他想要做什么,難不成想喪心病狂到一個人覆滅棋宮?

  過了這些年,人類世界怎么會誕生這樣恐怖的年輕修行者?

  李長歌沉默停下腳步,抬起頭望著幾乎是并在一排,低了五大妖宮一頭的棋宮四調。

  他登上八尺山巔之后沒有出手,其實原因很簡單。

  四調里居住著極多的“人類修行者”,因為體內蘊含著妖血,所以人類世界不包容這些半妖存在。

  而恰恰相反的,被人類鄙夷稱為“西荒畜生未開靈智”的妖族,在半妖走投無路之時,接納了他們。

  哪怕是以一種冷淡的態度,可總比滅族要強得多。

  這個世間,都說妖族冷血。

  可誰又能說人類的血,就一定比妖的要熱呢?

  李長歌捫心自問,自己一路登山而來,殺了數千只妖,多數連化形都做不到,只不過是人類三四品的卑微存在,面容猙獰撞在自己劍道領域之上,卻是瞬間神魂俱散,連妖血都會被劍氣瞬間灼燒成青煙。

  這是何等凄涼的下場?

  偏偏前赴后繼,悍不畏死。

  未開靈智的小妖不知道自己處在妖族千年古圣地,這個巍峨大雪山與人類分庭抗禮了不知多少年月。

  它們在大妖的妖氣之中,赤紅著眼,望著自己棋宮之中被列入四圣的偉大存在,被一個人類拖行上山。

  這些小妖知道自己可死可消,但棋宮不可辱也不可亡。

  若不是黃鐘宮內再度響起的縹緲鐘聲死死扼制住了妖潮拼命的念頭,李長歌不會這么輕易登上八尺山巔。

  他可能會花費更長的時間。

  單單以自身劍域,想殺盡這些未開靈智的小妖,不知需要消耗多大元力,而自己來棋宮要做的,絕對不是殺戮。

  當第一只妖撞上自己劍域灰飛煙滅之時,李長歌望著鋪天蓋地涌來的妖群,夾雜著嗜血的戾氣。

  他咽下了那一句話。

  別擋路。

  風雪銀城大弟子閉上雙眼,沉默前行。

  他知道自己身后盡是妖族尸骸,鮮血拋灑,一片地獄。

  他知道這份殺孽有多重,出自圣地之人,最知因果報應的厲害之處。

  黃鐘宮的鐘聲停止之時,他已經站在了山巔。

  視線開曠起來。

  不去看四調宮殿,李長歌微微抬頭,望向更高一頭的五座妖宮。

  鐘聲消弭。

  天頂黑云蓋壓而下,壓迫感極強。

  純凈琉璃的大雪山山腰被血清洗,站在山巔的素衣男子終于停下腳步,松開了攥緊玄武面頰倒刺的手。

  他深呼吸一口氣,雙手伸到腦后,重新攏,拿白涼木髻別住。

  “我只是想登山而已。”

  李長歌呼出一口氣,保持著攏的動作,很認真望向面前老態畢露的黑袍男人,道:“沒必要拿那么多命來填的,真的沒必要。”

  大風起,黑袍獵獵作響。

  “主子說風雪銀城這一代的大弟子,是一個千百年都難出的絕世劍胚。”黑袍老人佝僂著身子,雙手并指抹過眉尖,笑道:“咱家今日算是見識了。”

  李長歌微微皺眉。

  這頭老妖的氣息極為古怪,登山一路以來,有五道明顯強過諸妖的氣息,隱藏在妖氣幕后,應當與棋宮的五位大棋公一一對應。

  五位大棋公一位也沒有出手,相當沉得住氣地等待著機會,或許是自知出手了也不過是落得一死的下場?

  李長歌望向黑袍老人,慈祥笑著卻妖氣畢露,言語之間像極了八大國期間的那些老宦,雙手抹過眉尖,背后青色長一剎白瘋長,一轉眼已經是如腳底一片大雪蒼莽,修為也隨之水漲船高,突破了九品范疇,甚至凝聚出了相當強大的域意。

  “人類世界有八大天相,每一個天相修行者,都注定成為一位偉大的領袖。”雪白頭的妖宦佝僂身子輕聲說道:“這一世出了七個天相啊,這可叫妖族如何過活?”

  風雪銀城大弟子望向這只老態龍鐘的老妖宦,平靜說道:“我不想殺人,不要攔我。”

  巴公當然知道李長歌不想殺人。

  風雪銀城的當世得意大弟子,修的劍乃是至仁至善之劍。

  老妖宦望向李長歌,整張臉龐俱是慘白,七竅隱約一片紅意,唇齒開口便滲血。

  一張陰森滲人的臉龐卻低眉而笑。

  他不管這個銀城大弟子要怎么樣,他也不在乎棋宮會不會被他覆滅。

  他今日攔李長歌,只求一死。

  也求死后能得大圣出手,與主子葬在一處。

  便無憾了。

  李長歌沒有理睬這頭老妖,徑直前行,路過老妖宦身邊之時。

  “劍骨相,劍骨相”

  雪白頭的老妖宦輕聲重復了一遍,突然獰笑道:“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咱家骨頭硬!”

  漫天大雪炸開,霧氣磅礴。

  一道身影極掠出,雙臂展開,氣勢宣泄猶如大雪崩。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尺。

  年輕男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大雪之中傳來一聲悶響!

  猶如雪山被一掌拍中,然后截然而散。

  硬生生抗住李長歌一掌的老妖宦已是七竅流血,雙手鉤拉而上,死死纏住對方一只手臂。

  李長歌面無表情,下一剎抽手而回,那頭老妖宦卻如同一只拼命的瘋狗一般再度咬牙切齒跟上,雙手再度纏上自己手臂。

  雪白老妖宦的域意順勢遞出,雪崩一般塌陷在李長歌頭頂。

  頭頂三尺自行土崩瓦解。

  老妖宦黑袍內的胸膛凹陷一塊,肺腑都被劍氣攪碎,而更多的傷勢,是自己硬生生要撞上三尺劍域導致。

  李長歌皺眉抽手,他便慘笑跟上。

  一退一進,一蓬一蓬鮮血被劍域崩出!

  李長歌看出了這頭老妖心存死志,一心求死,卻不知為何要選這么一個凄慘死法。

  他是在折磨自己。

  滿天風雪之中,年輕男人輕聲說道:“卸甲。”

  一言出,他便再也沒有抽回那只手臂。

  于是那個眉須皆白的老妖宦,終于纏抱住了李長歌的手臂。

  劍骨相劍氣在他體內轉了一圈。

  背柱五十根,頭面和舌骨五十根,肋骨胸骨三十四根,前肢九十二后肢九十二,共計三百一十八根骨頭。

  盡斷。

  鮮血淋漓流滿面頰的雪白長老妖宦緩緩跪倒在李長歌腳下。

  劍骨相的確是人類修行者夢寐以求的天賦。

  砸碎了他全身骨頭的李長歌沉默不語。

  老妖宦依舊緊緊纏抱著自己的手臂。

  他成功拖住了自己。

  于是五位隱藏在妖氣之中的大棋公終于不再沉寂。

  整座八尺山迸出一道驚天的劍氣。

  正宮、中呂宮、南呂宮、仙呂宮、黃鐘宮、大面調、雙調、商調、越調。

  九座宮殿劍氣迸,攪碎棋宮八尺山上空萬里陰云。

  第一柄劍從正宮殿宇升起,第二柄從中呂宮升起,依次類推,一共九柄劍,劍氣磅礴,宛若煌煌妖日,比之風庭十四劍亦不遑多讓。

  接著第十柄,第十一柄,接下來飛出的劍猶如風庭萬劍出沉劍湖,剎那翻滾如龍,從九座宮殿之內升起,單一威勢不如前九柄,卻勝在數量龐大,一眼望不到盡頭。

  四圣之一的青龍喜劍,白虎喜陣,兩者相互鉆研,修出了八尺山上舉世無雙的劍陣。

  以萬劍為底,九宮為根,化生成世上殺氣最重的劍陣。

  這樣一座窮盡兩位妖族大圣畢生心血的劍陣鎮壓而下,任你是天下無雙的劍胚,還是風雪銀城的大弟子,都要低下頭乖乖伏誅。

  唯一的缺憾,就是需要主陣人極大的心力。

  九位大棋公缺了四位,勉強能駕馭九分之五的劍陣,即便無法重現遠古年間的宏大威能,對付眼前這個尚未越九品的年輕男子,絕對綽綽有余。

  而被雪白老妖宦纏住手臂的李長歌,一時心慈,卻失去了最后挪移的空間。

  劍陣落下的最后一剎。

  老妖宦雙目渙散,滿面說不清是悲涼還是欣喜的淚水,混雜血水。

  他含糊不清說道:“主子,咱家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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