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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黃鐘

熊貓書庫    浮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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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宮八尺山。

  九宮之中的黃鐘宮,右殿之內燃香焚火,殿內半壁極為工整地擺放著住入八尺山大妖的命牌,每一塊命牌,都是大夏棋宮妖族力量的中堅份子。棋宮大妖出行,頂著大夏名頭,極少有人會阻擋,在西疆北原這本就人煙浩渺之地,即便是北原三大尊者這種級別的人類修行者遇到,也會沉默避讓,不愿惹出爭端。

  棋宮的大妖不多,故而極為愛惜羽毛。

  如果有大妖隕落在西疆這片土地,隕落在人類修行者的手上,那么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場面。

  每一塊黃鐘宮的命牌都刻有復雜銘文,在棋宮玄奧的空間造詣之下,可以清晰傳出每一位大妖身死之前的波動,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無從遁形,立即會遭到棋宮無止境的瘋狂追殺。

  黃鐘宮大鐘響起之時,整片西疆都會驚聞到那道擴散開來誓不驚人死不休的浩瀚鐘聲。山上諸妖只管閉眸修行,知曉已有妖隕落在外;山下群妖不能守神,心心念念盼望有朝一日能填補八尺山大妖隕落之后的空出名額。

  八尺山分五宮四調,合稱九宮。前五宮熊盤虎踞山巔最高處,正宮,中呂宮,南呂宮,仙呂宮,黃鐘宮,山巔妖氣肆意汪洋,千百年積累,是為大夏妖宮;后四調稍矮一頭,大面調,雙調,商調,越調,多是些無法修行妖族功法的“人類修行者”,不被北原之外的人類接受,只能滯留在八尺山上,這些年來妖宮不曾將這些人趕盡殺絕,逼得反彈琵琶,沒得挑選,只能走了一條山海經中最為短命的末流修行之路。

  顧勝城知道自己的少棋公頭銜只是個笑話,更知道自己被趕出八尺山巔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到時候若想茍且偷生活著,要么就淪為山腰四調里最不堪入目的小廝,替那些半人半妖的四調子卑躬屈膝,奉笑度日;要么就狼狽離開八尺山,運氣好點,興許不會死在北原西疆的大雪里。

  顧勝城懶得去想那么多。

  當自己被逐出八尺山巔之前,也許他自己會找到一個解決方法。

  他伸出左手,遮在自己眼前,尾指斷缺之處遮不住視線。

  八尺山上皆是蒼白如雪的流云。

  八尺山下算是琉璃無暇的人間。

  這里本就是個妖地,自己終歸是個人類,要死也要死在人間的吧?

  不想活了,那便縱身跳下去吧。

  再也不用忍氣吞聲。

  顧勝城閉上眼睛,喉嚨翻滾,從出身開始,便處在這個世間的最底層,遭人侮辱遭人踐踏,茍且偷生活著,等著翻身的機會,他已經等了太久了,這些年來,他難道忍得還不夠多么,他難道做得還不夠好么?

  風庭城內他連最卑鄙最無恥的偷襲都能做得出來,不擇手段只為了贏得與公子小陶的那場賭局。

  他輸了。

  他本就該知道,自己沒有翻身之地。

  可他不甘心,想掙扎,拼了命也不愿意咽下這口氣。

  他咬斷了自己一根手指,不遠萬里驅馬來到棋宮山下,一路上所見所聞,皆是中原境內自己如同過街老鼠一般的罵名。

  顧勝城不在乎這些,他向來不在乎名聲。

  無論是死心之前,還是死心之后,都不在乎。

  他可以卑微的活著,但不可以沒有希望的活著。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求死,還有死之前的寧靜。

  他知道這個翻身的機會他等不到了。

  活得越艱難,就越不該存有妄想。

  他怔怔坐起半個身子,看到還在自己身邊蹲著的秋水,聲音沙啞問道:“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秋水委屈說道:“你想要個安靜,我蹲在這里不說話還不行嗎?”

  顧勝城沒有理她,置若罔聞站起來,跌跌撞撞伸出手,從自己衣衫里掏出那塊黑螺。

  他雙手抱著那只黑螺,緩緩走到樓頂邊緣,在秋水怔怔沒有反應過來的目光之中,緩緩張開雙臂。

  塵歸塵,土歸土。

  一切因你而起,就因你而去吧。

  不想再修行了,不想再掙扎了。

  浩瀚藍天之中,黑螺墜下,劃出一道筆直黑線,八尺山巔的云氣素來很重,頓時就沒了蹤影。

  只是筆直的下墜。

  下墜。

  不知會跌到哪里。

  墜下八尺山。

  墜出這座妖氣極重的棋宮,墜入琉璃大雪的人間。

  沒有回音。

  過了許久,顧勝城緩緩睜開眼。

  微惘。

  他有些吃力抬起頭,漫天云氣就在自己面前搖晃,還有自己倒垂的長,平視看去,數以千米的妖山山壁就在自己眼前,世界顛倒,一片昏花,頭暈目眩,原來是四肢失去了平衡。

  只覺得小腿被人緊緊拽住,接著是那個倔強不堪松手的姑娘怒罵的聲音:“姓顧的,你就這么想死?”

  山巔回音——

  顧勝城木然沒有表情,微微皺眉,四肢失衡的感覺很難受,所以他的雙手花費了很大力氣才伸到自己腦后,緩緩解開束住亂的髻,接著握住髻,深呼吸一口氣。

  在秋水怔然的目光之中,對準她攥住自己小腿的雙手。

  他平靜說道:“放手。”

  秋水悲傷望向顧勝城,對上的卻是這個男人平靜到近乎漠然的漆黑瞳孔。

  就在這時,八尺山巔傳來一聲巨大音波——

  黃鐘大呂,浩瀚鐘音,響徹八尺山!

  黃鐘宮的大殿之內,一塊命牌砰然崩碎,炸落漫天玉屑。

  接著是第二塊命牌,第三塊命牌的崩碎聲音——

  準確的說,是十二塊命牌,在一瞬之間同時炸裂。

  十二塊命牌的玉面度不一的崩裂蔓延,卻在同一剎那龜裂炸開,就像是一劍抹過,而后生死兩隔!

  守殿人愕然望著滿殿濺出的玉石碎片,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面頰被一塊崩出的玉屑劃出極長的口子,鮮血早已流了半邊臉面,自己卻渾然不知,過了不知多久,才驚覺早已跌坐在地,滿地都是命牌碎裂炸開之后的碎片,惘然抬起撐在地上的雙手,覺雙手密密麻麻插著玉石碎片,每一塊都代表了一位大妖的性命,而他的雙手鮮血淋漓。

  守殿人嘴唇囁嚅,怔怔望向自己鮮血淋漓的雙手,大腦依舊一片空白。

  許久。

  再久。

  他的大腦終于勉強有能力思索了。

  于是骨子里涌來了深深的恐懼。

  渾身都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這是瞬殺?

  是什么樣的妖孽才能瞬殺十二只九品大妖?

  是人類修行者中的宗師,只身殺到棋宮來了嗎?

  黃鐘宮內,撞鐘聲音蒼涼悲壯。

  響徹八尺山,一聲勝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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