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和尚默默看著站在橋上的易瀟,抬起頭,頭頂那片天幕壓得極低,曙光伴隨流云一同崩塌,整個世界搖搖欲墜。
站在橋上的黑衣少年灑了一沓畫紙,漫天白紙黃宣飛舞,映照的黑少年 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易瀟還在等什么?”青石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魏靈衫雙手緩緩按壓漆虞劍鞘,聲音平靜說道:“那襲紫袍還沒走。”
青石小和尚先是微惘,接著看到靠在橋欄上閉目養神的紫袍大國師,恍惚明白了些什么。
“洛陽外面生了什么,其實大家彼此也都心照不宣。”魏靈衫輕聲說道:“這一系列的事情,前因后果,牽扯了數十年,如今塵埃落定,也算是因果輪回。”
“只差最后的結尾了。”青石的神情有些復雜,“缺一個畫下句號的人。”
玄上宇靠在橋欄上,長披散,寬大的紫袍拖在地上。
狂風已經熄滅,這個男人的面色有些蒼白,沒有太多血色,顯得稍微疲倦。
這個向來永夜的世界,迎來了最后的光明。
在這個時刻,也顯得格外寂靜。
“喂。”
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
玄上宇微微蹙眉,沒有去理睬聲的黑衣少年,甚至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
他耳邊盡是畫紙紛飛的風聲,即便他閉上眼,也能想象到眼前的畫面,無非就是佛骸崩塌,人間的陽光照入這片世界。
而這一切,宣告著這個小世界壽終正寢的同時,也昭示了北魏的國器浮世印已經被打碎。
自己十六年來的布局,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洛陽還是佛骸,結局都不算好。
紫袍大國師輕聲呼出一口氣。
“易瀟。”他依舊閉著雙眼,聲音平靜說道:“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易瀟眉心的“鬼見愁”效力幾乎消失殆盡,龐大的生機伴隨著這個世界一同流失,魂力和氣血如同潮水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
“對,一切還沒有結束,還早著呢。”小殿下輕聲開口道:“即便我現在離開佛骸,也身處北魏腹地,洛陽如果鐵下心來要在皇城里殺人,不顧犧牲,甚至可以扼殺一位宗師級別的人物,更何況是要殺我呢。”
紫袍大國師輕聲說道:“你信不信,若是我回到洛陽,即便殺一位宗師,也不會有太大的犧牲。”
易瀟輕輕點了點頭。
他望向這位紫衫大國師,認真說道:“至少你當世大國師的頭銜,老師是認可的。”
易瀟師承齊梁源天罡,那位大國師在八大國時期被譽為南方計謀第一,齊梁以小吞大,無數精彩戰役便是在源天罡謀劃呂頌卿指揮之下打贏的,與這些大大小小精彩絕倫的戰役一同奉為經典的,八大國以來,整片中原就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
國士。
國士無雙。
這幾個字重若萬鈞。
春秋之后呂圣闔世,能與源天罡齊名,便已經是天大的榮幸。
玄上宇微微咳嗽,聞言之后卻是有些不在意的笑了笑。
易瀟緩緩抽出腰間的芙蕖,輕聲說道:“可是如果你死在這里,一切就都結束了。”
玄上宇靠在橋欄上,依舊閉眸,置若罔聞。
兩個人靜靜對峙在橋上。
“你的鬼見愁還有幾成效力?”紫袍大國師突然笑了,閉著雙目面對易瀟,隔著些許距離柔聲說道:“一成?還是一成不到?還是說你想讓那位轉世菩薩出手?或者魏靈衫出手?或者是一起出手?”
易瀟沉默不語。
“你該信因果的。”玄上宇睜開雙眸,平靜說道:“我當年滅了六道,拿著強硬的手段去逆天,最后自然是落不到好下場。遲早是死,甚至死在誰的手上,都是早就注定了。”
“你大可以試一試,讓那位轉世地藏菩薩出手,或者讓魏靈衫出劍。”紫袍大國師輕聲笑了笑,說道:“我第九境魂力在身,這片佛骸即便崩塌在即,我也是當之無愧的掌控者,你們誰能殺得了我?”
玄上宇望向易瀟,輕聲說道:“就算是我不馭魂力,就在這里不躲也不閃,你們一同出手,就能殺得了我嗎?”
易瀟淡然道:“這也是書里面寫的?”
紫袍大國師只是淡然擺了擺手,笑道:“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有書這種存在?”
易瀟雙手按壓芙蕖劍柄,杵劍而立,輕聲道:“衛浩然的記憶力隱約提過這個東西,但是我不信。”
玄上宇啞然失笑。
小殿下輕聲說道:“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本書,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記錄下來,王朝的興衰,人間的交替,歲月的枯榮,那么寫這本書的人,會是誰呢?”
紫袍大國師的笑意逐漸變淡。
“天上的仙人?還是地底的閻王?”易瀟聲音輕柔說道:“霸王殺上九天仙闕的時候,拿仙人的鮮血祭酒祭旗,這般霸道的大鬧天宮,都沒有人治得了他,所以不會是仙人。而這世上的修行者打破桎梏之后,強如佛門菩薩,甚至可以無視生死規則,秘法轉生,所以哪里又會有手持生死簿判官筆的閻王呢?”
玄上宇有些微惘聽著這句話里陌生的詞語,隱約明白易瀟的意思,卻又不能全部琢磨通透。
“我不相信。”易瀟平靜說道:“若是真的有書,寫書的人是誰,他當真知曉這世上所有的事情,一件不漏?”
紫袍大國師聽懂了這句,聲音平靜回道:“若真的有寫書人,自然是知曉這世上一切事情的。”
“不”
易瀟搖了搖頭,輕聲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一件很好笑,很有意思的事情。
“這是一個悖論。”
小殿下對玄上宇認真開口,說出了一句有些拗口的話。
“你不懂的。”
玄上宇有些微微惘然。
“若是這個世上真的有書,有寫書人,若是他什么都知道”
“就不應該會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