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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來自人間

熊貓書庫    浮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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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瀚冥河之上,有兩道身影靜靜對峙。

  一人一妖。

  遠古龍雀的龐大身軀升騰而起,赤紅羽翎扇動滔天黑水,豎瞳盯住那個黑衣墨發的少年郎。

  天地之間妖風鼓蕩。

  易瀟體內的株蓮相和龍蛇相開啟抵達極限,抵抗滔天妖風。

  巍然不動。

  他牽住身邊白衣少女的纖白小手,面色平靜,另外一只手按在眉心之處。

  緩緩揉捏。

  易瀟低下頭,似笑非笑道:“玄上宇借你半條冥河,不介意吧?”

  接著身后飄溢了無數里的生機緩緩被引動。

  他的背后傳來渾厚聲響。

  嗤然一聲。

  像是遠古的天地間緩緩擂起的戰鼓,一層疊加更勝一層。

  黑衣少年只是默默注視著這只升騰而起的龐大妖物。

  他的背后,開始堆砌出一條黑線。

  漆黑的冥河之水被那道縱橫不知多少里的生機長線牽住,拉扯,如同一線潮般開始緩緩推進。

  疊加。

  再疊加。

  在易瀟背后一里之處停息。

  于是小殿下背后,如同黑夜一般漆黑。

  堆砌出一座滔天水廈。

  易瀟松開按壓在眉心的那只手,接著深呼吸一口氣,猛然攥拳。

  萬丈滔天水廈砸下——

  瞬息將兩人與那頭巨大龍雀盡數淹沒!

  漆黑的冥河之中,聲音,視線,一切都似乎模糊起來。

  沉沒再沉沒。

  赤足如同踏在了地面。

  只是周遭是漆黑如墨的冥河河水。

  易瀟瞇起雙眼,緊緊攥住魏靈衫的手,背后長發流動,接著靜止。

  他微微側頭,對上了這道魂魄的惘然目光。

  兩個人在冥河之中,有那么一剎那的停頓。

  “喂”

  小殿下在冥河水底,無法發音,只能以口型緩緩念道。

  “魏靈衫”

  少女的魂魄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易瀟柔和取出她手中一直攥著的紫釵,在冥河底部,替她理了理漂浮如海藻的墨發,接著拿紫釵串起。

  這個過程有些艱難。

  可易瀟不急。

  他甚至是帶著一絲悠閑,一邊欣賞著少女懵懂的模樣,一邊替她整理頭發。

  小殿下在來的路上,就想到了可能會面對眼下的這種情況。

  以那頭龍雀表現出的比自己預想還要強大的嗜殺能力,若是與之纏斗,是一件極其不明智的選擇。

  所以易瀟留了一手,在冥河之上留下了劍主大人“鬼見愁”的生機。

  為的就是將半條冥河借過來。

  因為這條漆黑冥河里的水,不沾染因果。

  非但不沾染因果,而且吸納、消融元力。

  整個佛骸,空空蕩蕩,里面不存在一絲元力。

  便就是這個緣故。

  而玄上宇拼了命想講這頭遠古龍雀按壓在冥河之中,就是這個原因。

  這頭氣血極為強橫的遠古龍雀,恐怕也唯有不斷吸納力量的冥河之水,才能夠剝奪它的斗意、殺氣。

  佛骸內的幾尊大妖未開靈智,卻受命于掌控者紫袍大國師,不惜以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方式,只為了將這頭龍雀拖入冥河之中,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這其實是一種很蠢的戰斗方式。

  但很有效。

  從易瀟與那只龍雀對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頭龍雀,此刻剛剛處在戰罷的疲倦狀態,之前與那五頭都是食物鏈頂端的大妖廝殺了漫長時間,即便這頭龍雀的靈智開啟了許多,最終能夠取勝,也耗費了極大的體力。

  而易瀟要做的,就是等待。

  漫天冥河灌頂砸下,將彼此都淹沒。

  那頭戰斗意識極強的龍雀第一反應一定是戒備,戒備這極為漆黑的環境,同時戒備著自己的出手。

  所以它無從休養,也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一但它分神,想脫離這片冥河,潛伏著的易瀟,就會給它致命一擊。

  眉心紅色愈加鮮艷。

  易瀟面色平靜,替魏靈衫梳理頭發。

  他只需要等待。

  他與那只龍雀一同沉入冥河深處,漫長的赤紅色羽翎劃破漆黑河水,輕飄飄在自己面前拂過,纖毫畢現,與自己只差了一公分。

  他赤足踏在冥河底部的黑石上。

  這里是冥河盡頭的深處,是佛骸與人間的通道。

  這是一場獵物與獵人的拉鋸戰,而看似驚心動魄暗流涌動的背后,其實并沒有太多兇險。

  因為一人一妖,誰也看不見誰。

  所以比拼的就是耐心。

  而易瀟此刻有的是耐心。

  無論是等到這頭龍雀沉不住氣,亦或是青石小和尚打開通道,自己都贏了。

  所以這場拉鋸戰的結局,在一開頭,就早已經注定。

  佛骸的另外一邊。

  紫袍大國師周身環繞六塊碑石,穹頂大紅月傾瀉,照破混沌。

  “這個世界距離崩塌,差不了多久了。”

  黑袍衛浩然輕聲道:“那位菩薩已經趕到了洛陽,很快就會打開這里的通道。”

  玄上宇望著眼前六個站在混沌之中的朦朧身影。

  他們不屬于這個時代,卻各自代表了佛骸輪回的一種道,加在一起,便是六道輪回。

  才有了如今短暫的現身。

  佛骸無數的規則束縛著六道輪回,與此同時,六道輪回也無情地束縛著佛骸這片天地。

  就好像兩端站立的人,多年以前,再到如今。

  一直以來彼此束縛,彼此不得解脫。

  想要構建六道,以微薄之力改善世道的“六道”,多年被紫袍大國師一一策殺,最終不能如愿以償。

  而想要重組佛骸,以規則之力來堵住這片小天地通道的玄上宇,如今被六個上時代的年輕人困住,故而不能如意。

  “我們的時間不多,但拖到那位菩薩趕來,肯定是來得及的。”

  黑袍衛浩然笑了笑,柔聲道:“玄上宇,既然糾纏不開,與其干耗著,不如我們聊一聊?”

  紫袍大國師居然真的笑了笑,平靜道:“你想聊什么?”

  黑袍衛浩然擺了擺手,拎起寬大黑袍,席地而坐,抬起頭,望向那襲紫袍,漫不經心開口道:“聊一聊那本書?”

  紫袍大國師只是平靜說道:“衛浩然,我是滅了六道的人,你的同袍盡皆死在我的手下。你真的想跟我聊?”

  衛浩然毫不在意說道:“如果不是你,今日我也不會坐在這里。可坐在這里,究竟是好是壞,誰說的清呢,你說的清么?”

  玄上宇背負雙手,雙手收攏紫袍袖口。

  十二柄佛骨飛劍在袖內飛旋,鼓蕩撐起袖邊。

  “那本書你看到了多少?”席地而坐的黑袍衛浩然頓了頓,笑著補充道:“我是一個死人,很快就重歸混沌,你堂堂北魏大國師,應該沒有必要騙我吧?”

  雙手攏袖的紫袍大國師淡然回應道:“看了該看的。”

  問了等于沒問。

  黑袍衛浩然輕聲笑道:“那你看得就沒有我多了。”

  紫袍大國師說道:“看得越多,死得越看。”

  “對。”黑袍衛浩然微微停頓,笑著說道:“所以我現在死了。而你還活著。”

  玄上宇無動于衷。

  “所以,”盤坐的黑袍男人輕聲道:“現在這一局,我一定會贏,你一定會輸。”

  紫袍大國師聲音平靜道:“值得嗎?”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就算把那本書翻遍,找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可是你搭上了你的命,還有整個六道。”

  玄上宇淡淡道:“如果不是這樣,你們一心斡旋,北魏想折服六道,建成如今的森羅道,至少還需要十年。”

  黑袍衛浩然啞然失笑。

  接著他收斂笑容,無比認真無比嚴肅地說道:“值得。”

  “我翻到了最后,所以我看到了結局。”

  “我覺得很值得。”

  黑袍衛浩然撣了撣膝上的灰塵,柔聲笑道:“可惜我離開這個世界太久了,提前看到了波瀾壯闊的結局,卻無法活到那個時候,親眼目睹一下,無疑是最大的遺憾。”

  玄上宇說道:“如果你當初決定好好活著,就能看到你想要的結局了。”

  “不不不”

  衛浩然笑著說道:“歷史的進程,少了一根稻草,結局都可能會不一樣,因為我看了,所以我知道結局是我想要的。可如果我不看,這樣一根稻草沒有壓上,即便我活到最后,可最終沒有看到想要的結局,對我又有什么意義呢?”

  很繞口的道理。

  玄上宇點了點頭,問道:“拖了這么久時間,還不夠嗎?”

  黑袍衛浩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他的黑袍緩緩羽化,神性慢慢有了消散的趨勢。

  背后沉默的五個人,與衛浩然一同組成的六道,最終在佛骸的規則之下出現了裂痕。

  遙遠的冥河,一道光柱升起。

  是一縷陽光,從冥河河底穿出,照破漆黑的河流,照破佛骸的永夜。

  就像是無數次佛骸永夜交替的那樣。

  陽光如同一線潮般從冥河盡頭推進。

  速度極快。

  可這一次,是真正的,徹底的大光明。

  因為這一縷照破天地的陽光,來自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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