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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送你去彼岸

熊貓書庫    浮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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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河霄漢,一只孤舟,漫天風雪,皆在槳下。

  黑袍圣元子看著那只小舟帶來漫天風雪星輝,在蒼穹之中俯瞰眾生,懸停在自己上方。

  小舟上的白發人容顏不改,風華絕代。

  他站在星河之中,天地似乎都在圍繞一人旋轉。

  所有的身影全部凝固在時間長河之中。

  慕蓮城保持著回首的動作,思維全部凝固凍結。

  黑袍圣元子微微仰首,看著那道仙人般朦朧不可觸摸的身影,聲音有些顫抖。

  “我布局一百年。星羅棋布。”

  “我修行三千世。功參造化。”

  那個白發人靜靜等著黑袍圣元子開口。

  “敗給你之后,我立誓此生不出手。”圣元子看著那道站在天地之巔、風神英姿如昨的人物,笑了起來:“如今你來了,我便了無牽掛。”

  “這個少年也算是繼承了我圣元子的衣缽。老匹夫,你當年斬了我一劍,可還記得!”黑袍圣元子朗聲大笑道:“你斬去我與天地間的因果,只可惜龍蛇相未曾斷絕傳承,留下的絲絲縷縷,如今印證在這個少年身上,算是你留下的業障!”

  黑袍圣元子笑容收斂,道:“你渡人一百年,可知如何渡自己的業障?”

  白發人負手站在舟上,神色復雜。

  “我不肯離世,你便有這一份因果業障纏身。”黑袍圣元子笑道:“今日我們來做一個交易。你改了他的命,我還了你的業障。如何?”

  白發人沉默片刻。

  之后天地恍惚有一個聲音。

  “好。”

  白發人在小舟上緩緩伸出一只手。

  北地無數風雪從天邊攜卷而來,鋪天蓋地,蔚為壯觀。

  天地北方一線白。

  如同大雪潮般席卷整個世界,最終盡入白發人手中。

  他輕輕握拳,再點指。

  漫天風雪降臨,化為一只手,屈指點在邀北關斷壁殘垣之上。

  那個身子羸弱的黑衣少年猛然咳嗽一聲。

  風雪點指之下,黑衣少年頭頂浮現出眾多異相。

  一株璀璨青蓮綻放出花苞。

  一龍一蛇相擁在青蓮臺上。

  錚錚劍鳴在龍蛇邊響起,漫天劍意起舞。

  株蓮。龍蛇。劍骨。

  皆是因果。

  接著漫天經文翻飛。

  齊梁書庫三千典籍。

  皆是福緣。

  隨后青紫之色升騰而出。

  乃是大氣運。

  一個人,該是有多幸運,才能身負如此多的機遇?

  白發人面色復雜,輕輕抬手。接著風雪手指拽出一根細到看不清的黑線,從眉心處被拉扯而出,絲絲縷縷,連接天地之間。

  漆黑無比。

  不可斷絕。

  束縛龍蛇,牽扯株蓮,將劍骨洞穿,三千典籍被這一根線斬斷。

  青紫之色變為大黑。

  這一根線,斬去了小殿下所有的因果、福緣、以及氣運。

  龍蛇無法睜眸,株蓮永世難開,劍骨嶙峋終不得鳴,閱盡世間大道難修行。

  人生每一步,盡是坎坷無比,比世上任何人都要難。

  一個人,該是有多不幸,才要背負這般苦的厄運?

  與這根黑線連接有交集的人,都不能善終。

  舟上的白發人捏住這根黑線,面色多了些復雜意味。

  他嘆息一聲。

  雙指揉搓。

  黑線化為灰燼。

  一剎那龍蛇睜眼!

  青蓮無比端莊盛大的綻放!

  劍骨歡快鳴叫!

  漫天經綸書頁紛飛如大雪!

  自此,這根代表著死亡與厄運的黑線,徹徹底底從易瀟骨骼之中清除而出。

  黑袍圣元子看著這根黑線消弭天地,怔怔出神道:“他的修行路,若有這道因果纏繞,十死而無一生。”

  接著黑袍老人滿意點了點頭。

  “前人栽蔭,后人乘涼。我這輩子沒有做什么好事,癡念太深,如今也算是因果得報。青蓮禿驢說得有道理,種因果,得因果。”圣元子看著那只小舟上的白發人,輕聲道:“他們都走了。如今輪到我了嗎?”

  小舟上的白發人沉默不出聲,看著這位風燭殘年的黑袍老人。

  圣元子揉了揉自己蒼老的面頰,怔怔片刻,突然開口道:“我問你幾件事。”

  白發人安安靜靜看著這位黑袍老人。

  黑袍圣元子點指著天地最遠一邊,顫聲道:“那邊......是彼岸?待會就要去彼岸了。對嗎?”

  白發人沉默片刻,終究是點了點頭。

  黑袍圣元子笑了笑,道:“這樣啊。”

  “青蓮老禿驢,齊魔頭,這些人都在那里吧。”黑袍圣元子唇角勾起一抹難以回味的笑意,苦澀道:“真不想再見到這些人。”

  這位老人搖了搖頭,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

  “一入江湖催人老。算一算,居然過了這么多年。”

  他扣指細算,喃喃說與自己聽。

  “十歲那年,初見于她,驚為天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瀆。”

  “始符十三年,修佛卷于眸底,只為記住她的模樣。”

  “三十年來,元力不曾有一縷增長。”

  “讓我不能修行便好,這一生也算了然。”這個老人惘然抬頭,反復問道:“可為何她要在夢中點撥我?要我踏上修行路?”

  白發人看著這個黑袍老人陷入了魔怔,不斷對著自己發問。

  “她修到了不可言的地步,為何甘愿為世人做嫁衣?”

  “為何一百年后,我會再遇到她?”

  “我不信佛說的因果輪回......可這若不是因果輪回,誰又能解釋得清?”

  黑袍老人十指如鉤,捧住自己心肝,面露痛苦之色。

  “這不是因果輪回。她們兩個根本不像!”黑袍圣元子渾身一顫,突然聲嘶力竭道:“她根本不可能沾染凡塵!更不可能與凡夫俗子相愛!”

  白發人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悲哀。

  “本來就沒有什么因果輪回。”

  他看著這個身軀僵硬的黑袍老人,開口道:“那個女孩兒,與當年的白衣菩薩,只是容貌相似罷了。”

  黑袍圣元子突然僵硬住,極為艱難得擠出一抹笑意,似乎舒了一口氣,喃喃道:“我就說,她怎么可能會落入凡間......”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看著白發人,顫聲道:“不......你說的不是真的!一定有因果輪回!她一定有轉世的,她一定會回來的,我不能離開,我要等著她.......我不能走!我不能去彼岸!!”

  白發人沉默看著這個失心瘋的黑袍老人。

  他緩緩搖了搖頭。

  對著這個黑袍老人嘆息道。

  “吳某。你還沒有醒嗎?”

  黑袍圣元子耳邊如同雷震,突然直勾勾盯著白發人的眼睛。

  白發人一字一句震人肺腑。

  “你竊走了白衣菩薩的三十三重天經,焚卷之后,篡改成忘我尊經。”

  “你修佛走到歧路,入了魔道。”

  “天極海蓮花峰上,你偷襲了那位重傷的白衣菩薩,將她的神魂全部揉碎,親手將對你恩重如山的佛門送上絕路。”

  白發人字字冷冽,道:“那位白衣菩薩,又何時曾與你說過一言一句?”

  黑袍圣元子怔住。

  “你修的從來不是佛,而是心底魔。欲求而不得,佛最終也會變成魔。”白發人冷漠道:“佛門慈悲留了你一條狗命,你看看你這一百年來究竟做了什么?”

  他看著昏迷不醒的易瀟,道:“你說你收了那位白衣慕容為你的徒弟?”

  白發人面無表情道:“她可曾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你可曾問過那個女孩兒,愿不愿接受你的龍蛇相?”

  風雪銀城第一代城主一步邁出,瞬間走出小舟,踏在大地之上。

  英姿魁梧的銀城城主俯視著眼前顫抖不已的黑袍老人。

  “那個本不該死的女孩兒,可曾見過你一眼,可曾知有你這么一號令人作嘔的存在,可曾想過,自己的孩子也會被打上這道代表厄難的龍蛇吻印?”

  黑袍圣元子全身顫抖起來。

  “如果那位叫慕容的女子得知真相,她會如何?”

  白發人冷漠問道。

  黑袍圣元子突然感到心底涌出巨大的絕望,瞬間將自己擊垮。

  腦海中剎那千回百轉。

  他想到了初見那道白衣時候的敬畏與震驚,想到了自己一步一步靠近時候佯裝的道貌岸然。

  想到了自己竊取三十三重天經之時的提心吊膽,和焚卷之后的心滿意足。

  想到了自己修行佛法時的端莊與神圣,又想到自己雙手沾染鮮血時候的茫然與失措。

  想到了蓮花峰上,鮮血濺在自己臉上,那位白衣菩薩回首露出的愕然心痛。

  想到了自己等待一百年,終于再等到那道白衣的驚喜若狂。

  想到了自己看著那道白衣,一點一點被龍蛇吻印侵蝕,最終香消玉殞,心底沒來由涌來的癲狂瘋魔。

  想到了自己茍活一百年來,心底殘存的執念。

  那一點執念與其說做是愛,不如說它是魔,將自己僅存的一點理智摧垮,讓自己一無所有。

  最后只剩下大夢醒來的。

  濃濃的絕望。

  黑袍圣元子大夢初醒,淚流滿面。

  “你要等她的轉世,難不成還想像蓮花峰上那般,再襲殺她一回?”白發人面無表情道:“亦或是卑劣無比地躲在世人不知的陰冷處,再贈給她致死的龍蛇吻印?”

  “圣元子,若是她還活著,會渡化這世上任何一人,但唯獨不會渡化你。”白發人聲音冷漠,道:“你,真的不配。”

  黑袍老人慘笑一聲,雙膝突然跪倒在地。

  他的神智已然不清醒,渾渾噩噩。

  靈臺已經混亂,這位老人半面歡笑半面悲哭。

  又哭又笑,無比悲愴,如同瘋魔。

  他最后抬起頭,看著那道魁梧身影。

  “你......為什么......”

  百年來,他早就騙了自己。

  他虛構出一個夢幻的世界,讓自己超然世間,表面上如佛般圣潔。

  一朝夢碎。

  他想不通,這個真正超然的男人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么多。

  為何不直接出手殺了自己?

  為何不讓自己走得痛快一些?

  “這是你的因果,逃不掉,也斬不斷。”白發人面無冷漠,看著這位已經崩潰的老人,冷聲道:“今日我出手,救這個少年是順手而為。接下來,便是要送你去彼岸。”

  “送我.......去彼岸?”

  黑袍老人仿佛聽到了一件極為恐怖的事情,,手腳并用,尖叫著后退。

  “不不不!我不去!”

  他退了兩步,轉身跌倒在地,滿面鮮血混雜渾濁的淚水。

  他跪伏在地,全身的力量都榨干了一般,再也不動彈。

  這位老人眼神突然茫然起來。

  只是癡癡重復道:“彼岸......彼岸......”

  黑袍圣元子傻笑道:“她在......彼岸......等我?”

  白發人再不開口,緩緩伸出一只手。

  一指點出。

  黑袍老人的眼神變得空洞無比。

  再無一絲氣息。

  魂歸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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