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冢空間內產生了異變。
傳承無數年的劍冢圣地,此刻空間開始晃蕩。
易瀟面色有些蒼白,體內稀薄的元力強撐著運轉。
公子小陶面色更加慘白,沒有一絲血色,長發溫馴貼在兩頰,整個人疲軟無力倒在易瀟懷中。
“應當是心神受了刺激,加上這幾天的疲勞太重,身體負荷不了,陷入了昏迷。”易瀟看著懷中黃衫女子,頭一次細細打量起來,黃衫之下的嬌軀玲瓏娉婷,明媚不失清純,白皙的額頭上粉紅色蓮花烙印散發著微微光芒,眉頭蹙起,有一番誘人模樣。
佛塔一行耗費太多心力,易瀟骨子里一股疲倦涌上來,被龍蛇相強行鎮壓下去。
他守在鬼門關口。
看著那座佛塔支離破碎,露出關口的塔尖連帶著塔身墜入鬼門。
易瀟雙目運轉株蓮,想把那道鬼門看得更清楚一點。
只可惜自己修為太淺,入眸之處皆是一片漆黑。
易瀟面色平靜無比。
心底卻不平靜。
那場大戰,究竟如何?
天地間此刻如此寂靜,下一秒會不會就有萬鬼出巢,天翻地覆?
盤在腰間的芙蕖劍好不安寧。
易瀟想拔劍,想沖進鬼門,劍指蒼天,飲遍諸敵鮮血。
奈何。
修行,本就是一條漫漫長路。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渴望自己能夠擁有力量,有資格站在修行路最前方,將大劫難攔在自己身前。
等待是這個世上最漫長的事情。
生死勿論。度秒如年。
易瀟沉默立在鬼門關口。
他在等。
等這場大戰落幕。
那個人說過,要自己活下去。
易瀟想要等到那襲大黑袍沐浴鮮血而出,然后笑著指天罵地,來一句老子怎會死在這里?這時候他就可以展露笑顏,對那個老不死惡狠狠罵一句禍害遺千年。
蘇老頭背負長生相,怎么可能會死在這里?
小殿下笑了笑。
當然不會死在這里。
那個糟老頭子,他不會死的。
易瀟的身軀強行支撐,面色有些蒼白,不愿離開。
等了很久。
很久很久。
黑色鬼門關口打開一道細狹開口。
易瀟眉眼稍微動了動。
那道鬼門關口飛出一道身影。
南海棋圣大人拖著血紅長袍飛出,神情疲倦。
棋圣大人淡淡看了一眼小殿下,道:“身負兩大天相,你是齊梁小皇子?”
易瀟身軀里那道疲倦濃入骨髓,緩緩點了點頭。
南海棋圣大人看出了易瀟在等人。
至于那個人是死是活,他不該開口。
但他還是開口了。
“十四年。”南海棋圣接過黃衫女子,面目平靜開口道:“十四年后,鬼門關會再開。”
易瀟脊背極直,雙拳攥緊,再放松。
“蘇老頭不會死的”他勉強笑了笑,問道:“對吧?”
南海棋圣沒有回答。
“鬼門關里的大宗師存在就有好幾位。”南海棋圣沉默片刻,道:“遠古年間武道級別劃分,應當是佛門的羅漢果位,儒教的小圣人,道門的地仙境界。這些人修行年月極其久遠,稱得上是老不死的存在,非宗師境界能匹敵。”
易瀟面色蒼白。
南海棋圣大人凝視著這個年輕人,最終揮袍而去,帶著公子小陶離開劍冢空間。
鬼門關峽口再開。
第二道身影映照著諸天白蓮,沖出鬼門關。
鴆魔山山主被無數白蓮托起,整個人精氣神萎靡到了極點,出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收起那座鎮壓劍冢十六年的鴆魔山。
山主大人看到枯等在鬼門關口的小殿下易瀟,悠悠嘆了一口氣,凝結出一道白蓮身影。
“天下魔宗一座山。你應知我是誰。”慕蓮城的化身漂浮在小殿下身邊,掏出一件物事。
“蘇老頭叫我把這個給你。”
那是一個紫木匣子。
上面有一張隨風飄搖極其脆弱的黃紙。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被歲月風化。
如今再染上一層血。
慕蓮城神情復雜,氣血虛浮,緩緩道:“我沒有看到蘇老頭。”
易瀟不說話。
他不相信。
蘇齊世,蘇大丹圣,蘇老前輩。
戰死了?
死了?
但他的雙眼緩緩變得木訥,空洞。
易瀟緩緩接過紫木匣子。
保持著雙手接匣的姿勢,身軀僵硬。
聲音沙啞道:“我不相信。”
目光盯緊鬼門關。
白蓮墨袍山主沉悶咳嗽兩聲,眼神有些悲哀,身形緩緩消散。
易瀟捧著紫木匣子,在等蘇大丹圣出現。
但那道大黑袍一直沒有出現。
他喃喃自語。
“你還活著的。”
“會出來的。”
“我能等的。我能等很久,等到你出來的。”
易瀟捧著紫木匣子,笑著輕聲問道:“蘇老頭,這個匣子我不拆,等你出來還給你。”
我不拆匣子,是不是你就會活著出來?
我不拆匣子。
我不拆匣子。
等了許久,終于鬼門關再開。
可那道鬼門關口再開。
出來的依舊不是那道大黑袍。
漫天風雪迎天地而出。
一襲銀色大麾染血而歸。
冰天雪地。
接著風雪呼嘯。
鬼門關口被那道銀袍攜帶的天地之力感染。
開始下起大雪。
易瀟黑衣染雪,眉目皆白。
“等不到你。我便不走。”他有些認真道:“蘇老頭,你知道我性子倔,真的會一直等下去。”
捧匣靜立。
一天一夜。
易瀟真的等了一天一夜。
等不到那道大黑袍。
令人絕望的,那道黑色的洞口緩緩彌散天地之間。
鬼門關,死死閉合。
與世隔絕。
黑衣少年捧匣而立。
五指如鉤,脊背極直。
那個說好要活下去的人。
人人呢?
易瀟的聲音有些顫抖。
“再不出來,就真的出不來了。”
他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幾乎是哀求道:“蘇老頭,你說好的活下去呢?”
紫匣子內傳來一聲微顫。
染了一層又一層鮮血的黃紙被他慌亂拆開。
里面的墨字極為新鮮。
夾雜著一道魂意。
“臭小子,看到這行字,真算老子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蘇大丹圣的殘魂飄忽而出,托腮飄在自己面前,點指笑罵道:“栽了就栽了,老子認栽,沒什么大不了的。你這個臭小子別在我面前矯情,惡心!”
易瀟狠狠吸了一口鼻涕眼淚。
“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老子可不欠你什么。”蘇大丹圣呸的罵道:“記住了,北原龍脊大雪山,取了那個紫匣子,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老夫這一生,殺過人,救過人,最是惜命。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頭腦發熱跑去鬼門關送死。”蘇大丹圣罵罵咧咧,大笑道:“老子死而無憾。”
接著蘇大丹圣笑著有些落寞。
“呸!狗屁的死而無憾!”
他轉而高聲罵道:“老子還有很多藥地沒有挖!很多仙丹沒有煉!明珠兒還沒長大成人!道義重擔,與我何干?這么多事情看不到,老子怎么能死而無憾?”
“怎么能死而無憾?”
易瀟捧匣雙手不停顫抖。
蘇大丹圣嘆息一聲,望著易瀟。
“人總是要死的。”
那個老人面帶微笑道:“我不想死。可是又能怎么辦呢?”
“長生相長生邪?”
黃紙血跡縱橫蔓延。
易瀟哽咽說不出話。
那個老人殘留的一抹神魂微微笑著,似乎伸出了一根手指,想試著拭去易瀟臉龐的淚痕。
最終煙消云散。
神魂化為烏有。
風雪倒開,卷起千堆雪。
漫天風雪,那個紫匣子被易瀟顫抖打開。
滿匣子黃沙。
恍若隔世。
“相逢龍門,漫天風沙。”
龍門千里黃沙,被一匣子裝住,如今恍若隔世。
易瀟狠狠揉了一把臉。
漫天大雪之中,那個紫匣子被小殿下一點一點翻轉而過。
黃沙傾瀉三千里。
重入鬼門。
來生再相逢,應有一杯酒。
小殿下沉默看著蘇大丹圣紙上的被血染紅的最后一段話:
相逢龍門應有笑,
一別鬼門君莫哭。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嘯響徹劍冢空間。
那個少年捧心肝,聲嘶力竭。
最終跪伏在地。
緩緩合匣,看著滿天風雪帶黃沙。
消散天地間。
相逢龍門應有笑。
一別鬼門君莫哭。
最后歪歪扭扭,筆鋒模糊的幾個小字。
忘年交,恨不能長生后,不醉不休。
睚呲欲裂。
“尋什么長生?”易瀟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喃喃道:“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北行千里求長生,龍門遇丹圣。
今日一別,永世隔絕。
鬼門關凄凄慘慘戚戚。
易瀟渾渾噩噩,將紫匣揣入懷中。
他跌坐在閉合的鬼門關口。
腦海一片空白。
喃喃自語。一字一句說與自己聽。
“蘇老頭,你真的不該死。”
“你死了,世上那么多妄活之人,又如何活得下去?”
“你死了,誰還配丹圣之名?”
“你死了,我欠你的,該怎么還?”
怎么還?
那處鬼門已經真正閉合。
未出關的,便是真正隕落在鬼門之中。
宗師十一。
出關者三。
血跡斑斑。
小殿下慘笑道:“安老頭,林瞎子,你們也沒有出來?”
齊梁那兩位頂天立地的身影依舊在腦海之中清晰無比。
能邀明月出關山的安老頭。
一箭射殺仙人的林半瞎。
如今卻慢慢模糊。
死了。
都死了。
人命如草芥,連宗師的命,居然也是如此低賤么?
拼了命,也要為人間爭一口未來。
“十四年”
“十四年!”
“為什么要等到十四年后?”易瀟仰天長嘯,怒發沖冠。
“我手中有劍!”
“我胸膛還有血!”
“修為不夠,拿命去填,夠不夠!”
“鬼門關給我開,我要殺進去!”
殺殺殺殺!
十六歲的易瀟持劍宛若瘋魔。
若有朝一日鬼門關再開。
他的劍,夠不夠鋒利?
劍與酒,一江湖。
上一個時代的劍與酒已經落幕,這一個時代正要揭起。
就如劍主大人說的。
人間當興。
劍宗明,葉小樓,翼少然,李長歌,太多太多。
數之不清的星火開始閃耀。
這些人名總有一天會高掛在史書上。
令后來者聞之而心折。
劍冢里一戰落幕,血染青天。
正是一個輪回的開頭。
蘇大丹圣落幕。
易瀟想殺入劍冢,只可惜此時的他還沒有力量。
等到十四年后,人間風華正盛。
人間鬼門終有一戰。